七个字，字字结冰，砸在地上，砸进李笙的耳朵里，把空气也给冻住。
李笙的话凝滞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又是从谁那里听到的。她在震惊之中茫然起来，瞠目结舌。什么真心，什么蚌壳，此刻全部烟消云散。满脑子空白。唯独听见什么在破碎，不似雷鸣电击，只是轻微一声，裂开缝的碎裂声，裂痕不在心上，在更令人疼的地方，疼得深远又切实，让人无法接受。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的话，它现在应该正被痛苦的火焰炙烤着。人应该没有灵魂，楚青想，否则它为什么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呢？连眼泪都没有。失魂落魄，好像只是失魂落魄。她猜也猜得到，以往到现在一直存在的孤独，会在此后的每一个夜晚，每一个幽暗处，耐心地等她。而她放弃了武器。
良久的沉默后，李笙说：“别说气话。”
“我……”
“你什么你？”李笙大喝道，抑制的愤慨猛地喷涌，“你知道你是谁吗？”她双眉一皱，“我真想替过去十几年的楚青抽你一巴掌。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我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楚青自嘲地想，我已经很小心了，很小心很小心了，还是让你说出这句话来。这么多年，居然还是老样子——真他妈的啊。可她怨恨不起来了。只觉得累。累到什么都不想抓住了，全拿走吧。
“对不起，”她扭头，闭眼，又难堪又难过地道，“我还是让你失望了。”
“还是让我失望了？”也许是物极必反，李笙此刻居然有刹那极致的平静，她温和地问：“是我跟你说太多遍让你发歌给你压力了吗？还是我跟你说你一定会飞得很高给你压力了？”可惜平静时效太短，剥落后则是更进一层的生气，“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的音乐是给我做的吗？你该跟自己三跪九叩，说一万遍对不起！”
语言已经无法表达了，李笙扯住楚青的衣领，大步流星，把她拽进第二卧。这是她的音乐间。灯亮起时，里面散落着的她十多年的作品，坚持，冲突，以及从心口滴落的血，都似乎穿透了时间，在她的眼前淡淡亮起。她的琴，她的笔，她的音符翩跹的光阴，都无声地流起泪。于是她所有的绝望和决绝都不自主地开始战栗，那痛苦的火星点点溅落，落出不舍，许多不舍。她一半的身心跟着哭了起来，比撕开笑容疼很多很多倍，快要令失掉的神魂归位。
李笙犹在气头，手边吉他上面的蓝色小鸟简直是一种讽刺，她拎起它狠狠往床上一砸，声响巨大，和着她的骂声，几乎振聋发聩：“我真他妈是心疼这棵树，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被做成琴让你来弹，死了还跟着你‘狼狈至极’——狼狈，你接下来是不是还想跟我说你十几年来一事无成，坚持了个寂寞？”
楚青瞪大了双眼，手肘擦伤的作痛和背硌的吉他都告诉她她被李笙用力地推倒在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笙跨坐在她身上，当然不缠绵，用的全是狠劲，虚掐着她的脖子，道：“我来帮你回忆一下你是什么样子。
你，楚青，民谣天才，初中开始写歌，十六岁就被大歌星赏识，带着大歌星的推荐信考进了国内一流的音乐院校，校庆上表演摇滚，在校写的《春天挖沟机》红遍各大视频平台，《北方的河》还被大歌星作为十周年演唱会的大轴，你短短几个小时就能与完全陌生的乐队磨合完美，你说的那些烂歌可以做别人专辑里的主打，你发出来的那一首情歌有多少人哼着唱着你知道吗？
你知道你一两年不发个微博但粉丝依旧有40多万吗？你知道他们多爱你的歌吗？对，你是有很多流言蜚语，然后呢？只要一听你的歌，没有人想得起那些东西，你指上有年岁，胸腹有泪眼，能和你挂上钩的，只有震撼，共鸣，美……
《广阔》席卷穹庐，《北方的河》静谧空灵，《佛焰花序》热烈难凉……还有《巷花》——你都觉得它们都是一场空吗？
你就算是最近没新歌了，多少音乐节争先恐后想请你？多少人还盼着你一张专辑给你花钱？你能不能睁开眼睛向外看看，外界根本不是你的桎梏，是你自己画地为牢。”长篇大论耗散了怒火，说着说着，先心软了，李笙的双手转而捧住楚青的脸，轻声道，“我还不清楚你吗，你就算是不喜欢我了，也不会不喜欢音乐。你这样说，只是想否定掉你自己而已。”
楚青心脏一颤，抬手捂住眼睛。
“别否定自己好吗？我的楚青为了音乐有多努力，你不清楚吗？再说了，她从少女变成我的女孩也很辛苦，你别对她太苛刻，好不好？”她俯身去吻楚青的掌心，“嗯？”
楚青跟随着这番话，好像又看到了自己，以往的自己，她的喜好、无奈，过去，未来，说出口的，未曾说出口的。心里的高墙顷刻模糊成了一团无措的棉花，那些坚硬的情绪丢盔卸甲，只剩脆弱。
“可是……”她喉头喑哑，又咬住牙，不想泣不成声。
李笙等待着她。等她把她游离的夜色凿开。
楚青有些哽咽。她说，“我害怕。”她恍惚间有一种幻觉，好像自己被钉死在了什么地方，无所遁形，无处逃避。她先是产生了紧张的心慌感，特别是当李笙拉开她的手、看见她眼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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