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鸿和王怜花的性情实在相去甚远,王怜花看似抹月批风的浪荡公子,实则最骄傲深沉不过,他若是身中剧毒,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他不敢将自己的要害暴露出来——除非是他故意诱敌以入的。
而叶孤鸿不同。
他沉稳、谦和、坦荡,拥有一切江湖新秀值得赞赏的优异品质,如果对上叶孤城的话,还会加上几分乖巧听话——这大约和叶孤鸿本身年纪不大,而叶孤城又过于老成有关。
总之他从不对叶孤城有所隐瞒。
刚到武当的时候,叶孤鸿每月要向白云城寄少说四次信,每封信都沉甸甸的。因为知道叶孤城寡言,他也不在意是否收到回信,往往上一封信还没有回音,下一封便已经寄出去了。
王怜花曾经取笑他像个没断奶的宝宝。
叶孤鸿回他:“这叫兄弟情深,你不懂的。”
王怜花虽从小吃好喝好用好,但日子过得很苦,“情”这个字见都没见过,故而信了叶孤鸿的话,至今还以为兄弟之情理当如此。
于是他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
叶孤鸿想,这大概是少年人的自尊心作祟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几时被收养的,但有记忆以来就是在白云城的城主府上度过——那时候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而叶孤城长他近十岁。
叶孤鸿记得刚到城主府时,自己但凡闲下来,不是看叶孤城习武,就是和他一起看书。后来想想,看闲书的大概只有自己一个人,他的堂兄那时候应该在处理白云城的事物。
在察觉到这位堂兄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之后,叶孤鸿胆子也大了些,看书的时候喜欢坐在他的腿上,遇上不认识的字就问,叶孤城从未有过不耐烦。
说来也怪,叶孤鸿好像天生就认得很多字一般——唯有些字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故而读书时不怎么麻烦人。老城主知道之后又喜又忧,道:“鸿儿于读书一道悟性非凡,可惜咱们叶氏是没法子科举的。”
叶孤鸿那会儿懂的事情有限,却已经知道科举的意思了,连忙把自己挂在堂兄的腰上说道:“不科举,要学剑!”
他注意到,在自己说出习剑的那一刻,叶孤城看向他的眼神变了。
叶孤鸿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这位堂兄虽然对自己少了纵容,却多了严厉和重视。好在他不是爱玩闹的性格,并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的。
直到他十岁那年,老城主去世,叶孤城继任城主——那会儿的叶孤城也不过二十出头,公务繁忙,确实难以顾及叶孤鸿,便决定将他送到武当学艺。
离开白云城的那天,叶孤城说道:“你留在这里,受我的影响太大了。”
叶孤鸿其实很聪明,他知道叶孤城指的是什么,可是他还是有些舍不得,扯着叶孤城的袖子道:“堂兄不送我到武当吗?”
叶孤城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变,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失望,但他只摸了摸堂弟的头,道:“好。”
而后一别就是近七年,叶孤鸿好不容易出师,又听说兄长难得离开白云城,便兴冲冲地前往江南与他相见。
七年前的叶孤城还是刚继任的年轻城主,七年后的叶孤城,却已经是江湖上不可撼动的剑仙了。
白衣的剑客站在江南的氤氲烟雨之中,不是谪仙落入凡尘,而是远山之雪把人间星火浸得凉透了。
“拔剑。”他说道。
——不再以兄长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剑客的身份。
叶孤鸿没有犹豫,兴冲冲地拔出兄长送给他的白虹剑,试图将自己这些年所学展现给兄长看。
然后他感受到了凌冽的剑气和杀意。
渊渟岳峙、不可窥探。
——过去这身影挡在叶孤鸿身前遮风挡雨,而今却如疾风骤雨般向他袭来。
——只一招。
这不是教导或者比试,而是真正的决斗,叶孤鸿却在兄长手下走不过一招。
见他倒下,白衣剑客收起剑,不再看他一眼,而是转身离去。
叶孤鸿失魂落魄地留在原地,等到月上西楼,又等到东曦既驾,却没能等来兄长的只言片语。他忽然就明白了这沉默中蕴含的失望之意。
他仓仓皇皇地回了武当,找到自己的师父。
萧疏寒的武功修为已臻化境,每日于金顶观日升日落,看似冰雕玉砌不知人间烟火色,实则对世事早就洞悉于心,一眼就看出了弟子的迷茫。
他坐下五位入世弟子,没有一个是顺顺当当——叶孤鸿看似最没有波折,实则问题最大。
他说道:“当初叶城主将你送来,我问过他为何不亲自教导你。”
叶孤鸿身形微微一震。
萧疏寒接着说道:“他说你太过无欲无求,找不到自己要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远方,远方有落日时的光,有群山叠嶂,有飞瀑倾泻,也有膳房冒出的袅袅炊烟。
他又将目收回来,问道:“现在你找到了吗?”
叶孤鸿道:“我武当心法,不是讲究清静无为,顺其自然吗?”
萧疏寒竟然露出一个笑来,如冰雪乍开。
“既然要无为,还练什么心法呢?”
叶孤鸿一懵。
“所谓清静无为,盖因眷恋名利权钱,会阻碍无上大道,而非漫无目的,浑不知自己为何而生,”萧疏寒缓缓将手放上弟子的头,叶孤鸿注意到,这样一个冰雪模样的人物,他的掌心居然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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