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可偷偷把糖含进嘴里，等文艺委员点到她名字时，所有的酸味甜味都彻底散在了唇齿间。
报名参选的人，只剩她一个还没上台。
起身前程小可偏过头看向程小婴，不出意料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程小可唇角的笑中掺进了旁人难以察觉的几分自嘲，起身朝讲台走去，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
不等程小可在讲台上站定，潘盼盼质疑道：“你剧本呢，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程小可并不理会，拈起一根粉笔，转身面朝黑板，写下两个大字。
写完字，程小可把粉笔丢回盒子里，错开一步，让开那两个字，在一旁笑吟吟地说：“我脱稿。”
潘盼盼的神情瞬间精彩起来，程小婴可没说过程小可还有后招，她强撑着再次开口质问：“你不会是没写完，来这里糊弄我们吧。”
程小可没有立刻回答，视线所及之处，也有人脸上露出怀疑神色，赞同潘盼盼的看法。
程小可吸了口气才开口：“我自己写的故事，就在我心里，拿不拿稿子，有什么区别？”
潘盼盼嗤笑一声：“故弄玄虚。”
程小可心中有底，懒得理她，收回目光时却在季逸辰身上顿了片刻。察觉到程小可的注视，季逸辰微微点头。
程小可连忙错开眼。侧身向后扬手，指着黑板上两个字，开口掷地有声：“我的故事，名叫《庄生》”
这剧本写得有些匆忙，但程小可胸有成竹。从潘盼盼堂而皇之地把她的剧本占为已有那刻起，程小可心中那块悬了两天的石头，终于安稳落地。
她自己写下的故事，她最清楚缺点是什么。虽然风格迥异，题材不同，但《庄生》完美闪避了暗/黑版《睡美人》的所有不足。这个故事同样猎奇，但融入了传统文化，更容易被上了年纪的人接受，比如班任，比如教导主任。
在服装和道具的使用上，也会更简单。
说来还要感谢程小婴，给她提供了灵感。在高低维度间穿行的女孩，让她想起了庄周梦蝶。说福至心灵也好，投机取巧也罢，程小可把鼓盆而歌、庄周梦蝶和逍遥游结合在一起，写出了这个剧本。
秋水在锣鼓喧天中醒来，她是一只蝴蝶，却又觉得自己不该是一只蝴蝶。传闻中南海有能解答一切谜题的智者，于是她挥舞翅膀飞向南海。她一路飞翔，不曾停歇，却也不觉疲惫。抵达南海后有人和她说，蝴蝶是不可能飞这么远的，她不是一只蝴蝶，她是鲲，自北冥来，可日徙千里，遮天蔽日。
秋水的翅膀消失，她确实变成了一条大鱼，可她觉得自己也不该是一条鱼，于是她游向南海更深处。因为他们说，南海尽头有风连接天地，乘风而上，化鲲为鹏，可得逍遥。秋水朝着天尽头前行，终于遇见了那道长风。她跃入风中，却没有变成鹏鸟，她不再是蝶，不再是鲲，她是秋水，是一个女子。
她躺在破旧的草席上，屋外锣鼓喧天，也有行人悲泣。
她听见丈夫的朋友惠先生前来吊唁：“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
丈夫长笑一声，鼓盆而歌，所歌为何，秋水却听不见了。
故事讲完，四下无声。程小可虽然有把握，此刻却也有些拿不准了。文艺委员也不出来cue流程，程小可只得硬着头皮，又说了说自己对舞台布景和换场方面的初步构想，才不至于冷场。
可尬聊也是有极限的，程小可从聚光扯到干冰，说出一堆自己都不知从哪搞来的专业名词，下面观众的神情还是懵懵的，只有一个程小婴躲着她的目光，一个潘盼盼恨不得吃了她。
程小可实在唠不下去了，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季逸辰。
好在季同学持续在线，反应相当给力——且浮夸。
季逸辰一句话不说，缓缓举起两只指节分明的手，缓缓把两只手合到一起，然后开始啪啪鼓掌。
程小可手里的稿子瞬间就不香了……
哦不对，她没有带稿子上来。后悔，真的后悔，应该带新华字典那么厚的稿子上来，现在好直接砸到季逸辰头上。
她只是想让季逸辰当个托随便问她几个问题，怎么就掌声响起来了呢？
更夸张的是，掌声以季逸辰为中心，向四周荡开，刚才脸上还写着茫然的同学们此刻都真诚又卖力地为程小可鼓掌。
如果不是在潘盼盼吃人的目光下不能怂，程小可真想当场社会性死亡。
掌声持久而热烈，一部分人发自内心，一部分人纯属跟风。程小可无暇分辨同学们的心理活动，一心期盼着文艺委员早日回神，放她下台。
“咳咳。”许是察觉到了程小可的殷殷期盼，文艺委员终于重新上线，“感谢程小可同学的分享，请先回到座位上。马上开始不记名投票，每位同学可以选出两个自己最喜欢的剧本，写在纸上。”
说着，文艺委员看向班长和学委，二人微微点头。
程小可松下一口气，脚步轻快地走下台。路过季逸辰时本想瞪他一眼，可垂着头的程小婴和怒目圆睁的潘盼盼闯进余光里，忽然间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倒是季逸辰，许是察觉到她的失落，在她走过时轻声说了句“做得好。”
程小可怏怏地趴在桌子上，懒得去管最后的投票结果。潘盼盼输定了，她并不很开心。
季逸辰夸她做得好，可她想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会让程小婴扮成自己的样子去见季逸辰，才会让程小婴和潘盼盼联手，偷走她的剧本。
程小可想，不管那个穿书女1号玩家到底是谁，程小婴应该是喜欢季逸辰的。反观自己，对季逸辰的些微好感远远达不到喜欢二字的程度。
“唉——”程小可叹了口气，今天一早，她借口学校有事情让司机杨叔晚点来接，本来希望是一步废棋，没想到还是要用上。
是时候和程小婴谈谈了。
讲台上班长在唱票，学委画着正字。《睡美人》和《庄生》下面的票数已经遥遥领先。
“《睡美人》33票，《庄生》39票。恭喜程小可同学。”
尘埃落定。
身后小姑娘的长吁短叹声声入耳，季逸辰忽然想笑。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大多数时候，程小可都能打出漂亮的翻身仗，却每每在凯旋后陷入纠结。
她总是在乎一些人，远超在乎荣誉和胜利。
程小可，让我看看吧，这一次，你会怎样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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