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天有名字,就叫哮天。但除了杨二爷,没人这么叫他。大家都爱叫他疯狗,笨狗,那条狗。
数不清楚他跟了杨二爷多少年,反正直到他修成人形,梅山五兄弟提起他也还是咬牙切齿,不知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单纯揶揄,从牙缝里往外挤,“疯狗。”
还是狗的时候,次次逢敌他都冲在杨二爷前边,亮出獠牙不知道替他挡了多少刀枪棍棒。
修成人形之后就更是肆无忌惮了,他几乎是把自己当成了有尖刺的人肉盾,看不得杨二爷受一点伤,自己却只知道出杀招,不知道给自己挡伤。
与那妖魔与那天兵交战,哮天次次都是伤得最重的那个。
梅山老五恨得牙痒痒,给他止血的时候都得骂上不知道多少遍“疯狗”。
哮天不大懂说他疯狗是好还是坏,他脑子不大灵光,据说是从前遇见了变故,给刺激坏了,是杨二爷把他救回来的。
不过他不大在意脑子好使不好使,反正他脑子里只知道一件事儿就够了。他是二爷的狗,他得冲在二爷前头护着二爷。
***
梅山老五教他说话教了有几百年,他最先学会的是“二爷”两个字儿。
但被五兄弟闹闹哄哄推到杨二爷面前的时候,他结结巴巴只喊了一声儿,“爷。”
杨二爷变了变脸色,但还是放轻了声音哄:“叫二爷。”
梅山老五也在后边悄悄戳他的腰。
哮天皱着眉头嗫嚅好一会儿,还是叫“爷。”
梅山老五急得团团转,在他耳朵边上小声劝,“这天底下这么多爷,你单喊一个爷,怎么能知道咱二爷是你的二爷呢?”
哮天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好像觉得有道理,抬头又喊了一声“杨爷。”
杨二爷本来已经快要缓和的脸色又阴沉了下去。
梅山老五本来还要再劝,被梅山老大拽了一下,五兄弟灰溜溜跑了。
就剩下哮天自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喊不出“二爷”两个字儿。
二爷黑着脸,最后踹翻了脚边的小凳儿,到底也没往哮天身上踹。
他已经有很久没踹过哮天了。
***
劈山那场仗是杨二郎的劫。
一行人和天上最有分量的神将交锋,死伤惨重。
梅山五兄弟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最后就剩下了哮天自己,浑身是血挡在杨二爷面前,死撑着挡。
杨二爷去踹他,要把他给踹得远远的,他忍着疼立在原地死活没动。
他隐约知道,从前他被踹开之后就没能护住二爷,这回,死也不能离开!
不对啊……二爷这不是好好的么,他为什么觉得从前没护住?
哮天没来得及多想,二爷就扯下了盖住第三只眼的布条。二爷拼命杀敌,他拼了命护二爷,最后,桃山尸横遍野,站着的,就剩下了他和杨二爷,像是刚从血里捞出来的。
然后,哮天就倒下了。
漫天火烧云底下,就剩下了杨二郎一个人。吹着沾血的风。
***
那之后,哮天吊着一口气昏了好些天。
梅山五兄弟一个接一个好了伤,哮天还是奄奄一息。
最后,是二爷再开了次第三只眼,折损了寿命,才把他给救醒。
***
哮天醒过来,连眼睛都没大睁开,开口第一句话,哑着声音嘟嘟囔囔喊了声儿,“二爷。”
***
杨二爷愣了一下,要笑不笑,还没来得及应声,哮天就冲他扑了过去。
梅山老五惊叫一声,“哮天!”
哮天掐住杨二爷的脖子,回头压着声音吼:“我叫二郎!”
他想起来了!
梅山兄弟们一哄而上,七手八脚把他给控制在了地上。
其实也根本不用这么些人一拥而上,现在的哮天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刚才掐脖子的那一下,杨二爷如果想,早让他死了八百多回。
***
哮天被压在地上,他动不了,但是扯着嗓子喊得凄厉,从学会说话以来,头一回,像是泣血,像是要喊破天震碎地,喊了出来,“二爷!”
二爷二爷二爷二爷!
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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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二郎有些呆愣,半天都没什么反应。
原来哮天不是喊不出二爷,只是,他的二爷不在了,而已。
***
***
我叫哮天,二爷的狗。
二爷不大亲人,也不爱笑,我也不大敢靠近他。
梅山老五最爱闹腾,他教了我说话,反复教我两个字儿,说是能哄二爷开心。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脑子很好使,用不着一遍一遍教这么多次,一次,我就能学会。
我是一只聪明的狗。
我这么跟他直说了之后,他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心虚似的,哼哼笑了一下,低声自言自语:“对,你不是他。”
他说,他从前教过的那只狗很笨,学这两个字儿学了一辈子都没学会。
那是够笨的,我想。
他说起那只笨狗,就止不住了似的,一遍一遍就知道重复“疯狗”。
我想,又笨又疯的狗,那肯定是不如我讨人喜欢了。
***
“二爷。”
我到二爷跟前儿,喊出了梅山老五反复教我的两个字。
杨二爷头一次,对着我,笑了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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