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腥风刮过，树影婆娑。
青衣人合着双眼，站在林间，几乎与周遭的苍绿融为一体。
藏于暗处的独臂妖怪无声嗤笑。真是愚蠢，居然追来此地，黑夜与騩山，可都是妖的地盘，就算是正清门的天才又能耐它何？难不成敢在騩山闹事不成？
独臂妖怪捂着左臂处那干净利落的切口，眼底划过一丝狠辣。它半个身子忽的融化成一滩黑泥，蠕动着钻入四周的树木。
只要黑泥操控了这一片树林，那么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它的替身，也是处处致死的陷阱，插翅也难飞。
它已经被这个名为柳三思的人类追杀了半个月，一想到现在能亲手将其葬送，它便兴奋得发抖。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怪物，半个月来不眠不休追着它砍，像是永远不会疲惫，比妖怪更像是妖怪。
就在它只剩下一个脑袋的时候，遮掩着天上新月的黑纱悠悠然被风吹散。
林间的青衣人动了。
云破，月白，刀光乍现。
独臂妖怪甚至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冰冷的刀刃便穿过它的头颅，扎入了一滩黑泥当中。
来不及转移妖丹了。
濒死的恐惧充斥于古怪的脸庞上。
正在此时，远远的，一道不知从哪传来的铃铛声响起，幽冷空灵，一瞬间连月色仿佛都明亮了几分。
——叮铃
柳三思握着刀的手一顿，面色凝重地望向不远处一棵高大的常青树。他这次擅闯騩山本就违反了门内规定，要是被发现了非得上一趟执法堂不可，这还不算什么，要是跟騩山里那群性情古怪的大妖对上了才真是麻烦。
而他现在还真就撞上了一个麻烦。
可怕的妖气开始蔓延，独臂妖怪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有大妖来了。它升起一丝希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急促道：“快，救救我！这个人类是除妖师！”
——叮铃
这回铃铛声在常青树的方向响起，树上蓦地出现一道人影。
是人影，却不是人。
他坐在一根低矮的树枝上，半身藏于阴影，瞧不清面容。缠着艳丽花纹的脚丫从衣袍下探出晃悠着，异于人的银发垂落，冷得宛如镀了层白霜，肩前一绺细辫缀着小巧的银铃，月色之下闪着潋滟的光。
他轻笑出声，笑声酥酥软软，娇中夹着几分妖：“救你？凭什么？”
同为妖怪，不应该敌视除妖师吗？然而就算心里再怎么咬牙切齿，独臂妖怪面上还是装作一副可怜模样：“我可以把命都给您，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才不要。”
“长得太丑了，而且味道太难闻，我还以为是哪只妖怪尸体烂掉了，结果发现又是想要騩山帮忙收拾烂尾巴的。”树上的妖怪语气透露着一股嫌弃，他偏了偏头，望向柳三思，“人类，你想收拾这只妖怪就快点收拾，再让它在这里散发臭味，我就把你一起收拾了。”
见他确实没有为敌的打算，柳三思这才将灌满灵力的刀刃下压，从黑泥中挑出一颗浑浊的妖丹，本想趁机逃走的独臂妖怪发出痛苦的嚎叫，妖丹被刺穿的瞬间，身体化作一滩黑水。
树上的妖怪还没有离开，瞧到了这一幕：“妖丹浑浊，这只河妖吃了多少人？”
柳三思本打算擦完刀便要离开，免得多生事端，却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搭话，不由有些新奇，多打量了几眼。毕竟他遇到过的騩山妖怪对于闯入者可并不那么友好，上一秒冲着你笑，下一秒就可能把手塞到你的胸口搅一搅。
视线顺着那白得晃眼的脚丫往上，落到妖怪藏在阴影的上半身时顿住了。柳三思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头，那阴影里有什么在晃动，瞧不真切，像是……狐狸尾巴？
而且还不止一条。
这天底下尾巴比较多的狐狸只有一种，九尾狐族。
这只妖怪，是狐妖。
见他迟迟不回话，狐妖有些不满：“人类，你在看什么。”
柳三思神态自然地收回视线，一点也没有被抓包后该有的慌乱：“八十七个人，它往水里注入妖力侵蚀人体，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它已经将附近村落里的人都吃了。”
他脸上分明是带着笑，声音里却冒着森森寒意。
狐妖沉默了半响，方才道：“那还真是死不足惜……”
柳三思直觉他这话指代的似乎并不止那独臂妖怪，不容他加以探究，就被狐妖赶人了。
“人类，你该离开了。不要再踏入此地，下回你的运气就不一定那么好了。騩山有騩山的法则，不管是擅闯者，还是心怀不轨的妖怪，自有我们的处置方法。”
赤裸的双脚停止了晃悠，像是踩在虚空上，狐妖直起了身，银发遮住脚踝。
明暗之间，柳三思瞥见了一双淡似琉璃的眼，眼尾微红似晕开的胭脂水。
铃铛声脆响，树上的人影消失了。
柳三思摩挲着刀柄，盯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树枝若有所思。
他没少听师傅提起过九尾狐族之事，此族美丽骄傲而又强大，然而许是遭了天妒，极难孕育出幼崽，就算是妖怪寿命漫长，但一生也不一定能拥有后代。五十年前，九尾狐族在阿狐山消失了，不少人猜测是因此灭族了。
只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至于是什么让骄傲的九尾狐族抛弃居住了数万年的阿狐山、藏身騩山，柳三思对这种听起来就很麻烦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探究的欲望。不过他也不会乖乖听从刚才那狐妖的话不再踏入騩山。
柳三思并指在腰间玉牌抹过，青光闪烁，玉牌上浮现出了几个名字，最上面的“泰华村河妖”正在慢慢淡去。
此次除妖试炼中，各弟子都被分派去调查一些妖怪作乱的事件，又或者是指定追踪除掉某一恶妖。
而柳三思最后一项任务，是诛杀一只剥皮妖，恰好据他调查，那妖怪前些日子躲到了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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