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明晞在两个女孩子面前，还要做出镇定端正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道：“……是来找我么？”
折丹仍然没有把手收回去，他摇头，又重复道：“要花。”
明晞龇牙笑，清了清嗓子：“那牡丹花百年开一次，我为您守着采了来，眼下自然没有了。”
折丹盯着他，皱了皱眉，便转身要走。明晞赶忙拉住他，示意身后的朝颜：“我想请神君帮忙，救一救我这位朋友……”
“他不在，”折丹道。他甩开胳膊，明晞猝不及防地摔倒了，一屁股坐在流萤面前。
他快速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又回头与朝颜道：“等一些时候，我先……”余光里瞥见折丹已走远了，明晞顾不及说更多，连忙追了上去。
“您要去哪里呀，” 明晞蹦跳着拦在折丹面前。
折丹停下来，四处望着，好像每一个角落都值得他看上许久。他的神情迷惑又好奇，眼瞳里映出草木的剪影。呆呆地站了许久，折丹突然后退了一步，小声道：“外面好大。”
折丹比明晞高许多，但他的心智似乎并不成熟。他此时像迷路了一般，一眼一眼地看天幕银河、花草树木，那些从未见过的景物让他深深陷进去，再不知道该如何寻得出路。
“是很大呀，” 明晞趁机又显摆，“北边有大泽，河里流淌着比脸还大的莲花，坐上去可以绕着东荒漂一圈！西边是高高的大山，爬上十几个时辰也爬不到顶，”他绕着折丹跳来跳去，双手比划着，先左右拉开，再上下比高，“南边是一粒粒沙子堆成的荒漠，有一只狐狸就住在那里，他喜欢说谎话和一些装模作样的俗话，东边是……”
他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丹转过头来，认真地在听他说，他的眼睛睁大了，眼睫一扇一扇，于是他眼睛里的星光也时明时暗。
“东边是，终年不化的积雪，万丈冰原……雪白的就像您的衣服，一点尘埃都没有。”最后这句话明晞是压着嗓子说出来的，他不敢太大声，生怕折丹再拂袖而去。
“我都不知道。”折丹喃喃地说。他突然蹲下来，蹙着眉，好像在思考他一无所知的原因，又好像单纯地在因此而感到难过。
明晞挪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折丹便仰起头看他，像一只迷路的温驯动物。
“从来没有出来过么，” 明晞觉得不可思议，“每天呆在神殿里，不会闷吗？如果老扶桑一天不让我出门，我就会跟他大吵大闹。或者有的时候，我不告诉他，自己偷偷地跑出来！”
折丹微微侧着头，唇角翘了翘：“我也会！”
会什么呀，大吵大闹么。明晞摇摇头，心下忽然一个激灵，他遥不可及的祭司大人，眼下是偷偷跑出来的。如果被那东荒之神知道他此刻跟自己在一起……
“想要牡丹花。”折丹又说。
美人之姿欺霜赛雪，没有谁能拒绝这样的话语。
明晞觉得自己就像捡了一罐糖。他知道那罐糖是谁家的，也知道那罐糖的主人本事大脾气大，却被那糖的甜味诱惑着，中了魔怔一般，想把糖多捂在自己身边一会儿。
唉，我喜欢他呀。明晞想。
“我们去找！” 明晞攥着拳头，又把手在自己衣服上使劲蹭了蹭，确保蹭干净了，才朝折丹伸出手去。
他们踩过蓬松的灌木丛，衣摆拖过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拂开头顶压低的枝叶，从茂密的丛林深处里去。
一路上折丹乖巧得过分，任由明晞牵着他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得跟在后面。他极为相信，这个只到他胸口那么高的小家伙，能带着他找到一朵牡丹花。直到明晞闯进神殿时，他才知晓原来有这样美丽的东西。折丹一时被迷了眼，就放不下了。
明晞手心里渗出些汗水，愈发觉得折丹的掌心温暖而干燥。他走得坚定又无畏，却已经百爪挠心：那牡丹花是真的没有了。他到底该怎样，再让它开一朵出来……磕个头好使么？
为了能多一些时间想出办法，明晞刻意带着折丹走了许多弯路。譬如，他明明知道捷径，偏偏拐了几个相当复杂的弯。又譬如，他假装迷路，在原地转个不停，直到折丹发现了旁边其实有路。又譬如，他站在一条深不过膝的小河流面前，愁眉不展。
小河流清澈见底，有几尾鱼游来游去。折丹盯着那些游动的鱼，伸出手去戳了戳水面，鱼儿一下子惊慌地逃开了，水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出去，直到碰上岸边。
“这样干净的水，我们趟过去可就把它弄脏了，这么做不好，”明晞煞有介事地说。
折丹对此深信不疑，他安静地自顾自玩水。涟漪静止后，他便再次搅动那水面，如此反复，乐此不彼。
明晞托着脸腮坐在他旁边，渐渐对自己的谎言有了愧疚之心。他往折丹身边挪了挪：“别的花行不行呀，这东荒里漂亮的不只有牡丹花，还有许多别的花……”
“你的朋友是迎阳花，”折丹停下搅水的动作。
“什么……”明晞惊愕了一下。
原来朝颜是迎阳花。他跟她做了很久的朋友，从未主动问过，就是想着等有一日自己法术大成，也能一眼窥出任何人的真身。他把这件小事当做一个大目标，却不曾想，折丹轻描淡写，甚至是无意间的一句话，就把这个目标推倒了。
那么厉害的折丹，那么微小的自己。
明晞低头，看见水里自己眉眼青涩的倒影，那倒影与他对视着，接着被涟漪模糊了面容。
明晞摇了摇头，低声道：“您怎么会需要一朵牡丹花呢。即使是想要，东荒之神也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为您取来。或许，他根本就可以凭空变出一朵来。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讨您欢心，可就是没有办法啊。”
水面渐渐平稳下来，光滑如镜。似乎是察觉出明晞的情绪，折丹不再搅水，他沉默着，却还是无法懂得眼前的少年在说什么。
“不要告诉他。”折丹说。
明晞一愣。
接着他感觉自己双脚离开了地面，身轻如燕地飘在了空中。折丹的一缕长发被风吹着，拂过他的眼前。
“可以飞，”折丹搂着他的腰，极为平常地道。他说的是这一条河，明晞告诉他不能跨过去，他仍然信以为真，然后用了别的办法。
他们一下子离地面远了，云气弥漫到眼前来，明晞努力地睁大眼睛，俯视着密林河流，山川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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