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扶桑常常自诩道行深重，已不是一颗普通的树。但他在折腾吃食这一方面十分勤快，只要是未开智的，不管是动物还是同类，都能做成盘中餐。明晞失魂一般地走回去时，老扶桑正把一条鱼从锅里盛出来，酱汁粘稠，香气四溢，热气熏了明晞一脸。
明晞扒拉了一块鱼肉，嘴里溢开酸甜鲜嫩的滋味。他又给老扶桑夹了一块，问道：“那种会飘花的扇子，会流水的画，你会做吗？”
老扶桑没动那块鱼肉，自己又夹了一块，嚼得说话口齿不清：“会是会，可你不能事事都依靠我。我也不能次次都无偿帮你，你得拿东西来换。”
“你要什么？”明晞道。
老扶桑呸呸吐了鱼刺：“你蹭我吃蹭我住，身无长物，你觉得自己能给我什么？”
明晞拿筷子戳那鱼肉，没戳几下，老扶桑瞪他一眼，移走了盘子。明晞讪讪地收回筷子，舔了舔上头沾着的酱汁，从身后摸出那纸卷递过去。
老扶桑展开那纸，只看了一眼，便啧啧摇头：“原来是没有得手，才蔫成这般德行……”
明晞一把夺过那纸卷，刚想大声反驳，却愣住了：“怎么会没有……”
他明明让折丹看过这张纸，但眼下那纸上却空白干净，像一片大雪地。明晞翻来覆去地看，任凭哪个角度，画上就是什么都没有。
老扶桑捋着胡须，眉心拧了一下。
他拿过那张纸，随手收进了袖子里，摁着明晞坐下：“吃饭。有什么比吃更重要的？”
明晞跟雨后的蘑菇似的，蹭的一下又站了起来。他攥着拳头，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地瞪着老扶桑，把他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他只是想出去玩，喜欢那些花哨的小玩意，有什么错！就因为神君高高在上，所以就可以随意欺负人吗？”
老扶桑没耽误吃鱼，边吃边敷衍他：“是很过分……今天这鱼还是烧过了几分火候。”
“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明晞大吼。
老扶桑无奈地搁下了筷子：“我听见了。你很愤怒，为那祭司打抱不平……可是，明晞呀，这是人家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明晞气急，他拍了一把桌子，“我……”
“你想要飘花的扇子，流水的画，也是补偿给那祭司的，对不对？但人家要吗？”
明晞满肚子气，无处宣泄，突然憋出了腹中一股酸涩味。他低着头：“……他不要。”
老扶桑并没安慰他，只是神色突然端正起来：“就到此为止吧。你可知道，那画纸上落不出他的样貌，极有可能是因为他没有魂魄。我看过多少仙妖精怪，无一不是具有魂魄神元……”
明晞不大明白：“没有魂魄又如何？”
“譬如说，我拿泥土捏一个人偶，施法令它会说会笑，会走会跑，看上去与寻常仙妖无异，可只有我知道，它是没有魂魄的。形体肉身并不是最重要的，只要学了仙法道术，任何皮相的变幻都不在话下。”
明晞不言语。
老扶桑以为他仍是不懂，又道：“无论一个人偶的皮相多美，他都是一个死物。明晞，你不要再管那祭司的事情了。好好修炼，日后尚有一番天地等着你。天道造物出神入化，渺渺众界，还怕没有值得你喜欢的神仙吗？”
明晞无法接受老扶桑所说的话。死物是什么意思，折丹会说话会笑，会难过会开心，他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有自己的意识，怎么就是死物了……
他抗拒着这样去想折丹，却又清醒地认识到，为什么东荒之神会那样对折丹。因为是没有魂魄的，所以不必在意他的喜怒哀乐。
这个事实让他有些害怕。好像毒蛇爬上脊背一般脚底生寒。
“……他是活的，是活的啊，”明晞伸手抓着老扶桑的衣袖，清澈的眼睛忽然红了，滚下一串泪水来。
老扶桑只打趣他：“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了，我瞧着那小狐狸长得就不错，要么你与他试试。”
明晞只气得泪眼模糊地狠狠剜了老扶桑一眼。
他抽了抽鼻子，又飞快地用手背擦干净泪水，忽然静下来，喃喃地道：“……虞照影呢，”他倒吸了口凉气，“不会是还在东荒神殿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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