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晞其实也没有见过多少世面。他在永夜的东荒里，才修炼了几百年，是只长得不高的小妖怪。
而现在，一个姿容绝艳的神仙牵着他的手，一路踉踉跄跄地奔跑，明明是在逃，却像是一场私奔。惊慌与担忧在激烈的心跳催化下，变成了难以启齿的喜悦与甜蜜。就好像他真的要跟喜欢的神仙一起，到别的地方去。
所以明晞甚至没有提醒折丹，逃跑会惹得东荒神君更加生气。而他作为“从犯”，自然也不会像上次那般侥幸逃过一劫。
他们踩过很多片草地，也许还跨过了几条河流。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直到看见一眼泉水，折丹才停了下来。守卫没有跟来，明晞确认过后，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随后一下子坐在地上。
雪白的衣裳滑落在地上，折丹忽然赤身裸体地跳进了泉水里，溅起一串清亮的水花。明晞猝不及防，只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面皮烧得涨红。
耳边只闻淅淅沥沥的水声，明晞把手指张开缝隙，偷偷地望出去。折丹的长发漆黑如夜色，顺着白皙的后背流淌下来，有一缕被水黏在了肩膀上，好似一笔婉转的墨迹。
折丹突然回过头来：“你在偷看我吗？”
“啊……我，”明晞支支吾吾，把眼睛遮得严严实实，“我不看你，你放心。”
“为什么不放心？”折丹惊奇地道。
明晞知道，折丹是实实在在的惊奇，而不是故意挑逗。
心悦的神仙在自己面前光着身子洗澡，那具身体还过分地美好，一个正常的男妖怪是没法挡住偷看的诱惑的。明晞要忍住不看已是十分艰难，可折丹一点也不能体会他这艰难，反而要让他的自制力更松溃一点。
像赌气那般，明晞故意道：“那我就看你了啊。”
折丹没有回应。明晞便鼓了鼓勇气，睁开了眼睛。折丹清白的身体浸在水里，肤凝如玉。
折丹被泉水边一个什么东西吸引了，他推开月光粼粼的水走过去，把那东西取了回来。尽管清水没到折丹的胸口，不该看见的明晞什么也没看见，但他看着折丹走过来，又不敢多看地背过了身子。
一条修长的腿踩上了岸边，湿漉漉的黑发有一瞬委顿在地，又很快离开。折丹捡起衣裳，一件一件地穿上，而后走到了明晞面前。他弯下腰，把手里拿的东西递给明晞。
清冷的水汽迎面扑来，似乎还夹杂着一股幽香，明晞仍然低着头，只留出一丝视线去接。随后他惊讶地发出声音来：“……花。”
明晞仰起头，折丹正垂头看着他。依然是神明之姿，高洁出尘，清心玉映。
折丹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只那么一个瞬间，他捕捉到了自己的想法，然后把花递给了明晞。接着他好似又归于懵懂无知，再不明白有什么话适合在此时说出来。
他们相视许久。
折丹的神情有些烦躁，而后又沉静下来。
“不想回去神殿，”他字句清晰地说，“想留在这里。”
星河茫茫，一粒一粒的星星闪耀着，光芒交相辉映。明晞躺在草地上，给折丹讲他从老扶桑那里听来的故事。折丹侧躺在他身旁，专心致志地听着，眼睛间或才眨一下。
明晞正讲到那古老的神族，为了追逐日光，最后陨落化作一片桃花林。讲罢折丹没有说话，明晞便侧过身，叮嘱道：“不必当真。你瞧我们这里，哪有什么日光？”
“想看，”折丹道。
明晞撑着胳膊坐起来：“那是故事里的，不是真的。听一听就好。”
“司幽只会命令我弹琴，不会给我讲故事，”折丹又道。
明晞沉默片刻，又躺下去。他仰面躺着，不去看折丹的眼睛：“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就回去吧。”
折丹不解：“他们还没有追上我……”
明晞能察觉到那灼人的视线，可他就是无法面对着折丹，只好再翻身背对着他，很是硬气地道：“你以为你是在玩捉迷藏么。自己主动回去，神君也许就不会那么生气，就不会再毁掉你的玩具了。”
“可是……”折丹不知还想说什么。
明晞打断了他：“上次因为你来找我要牡丹花，神君把我扔给白虎，他差点把我吃了，你知不知道。”
折丹没有再出声，也许还愣在那里，因为明晞没有听到动静。过了许久，久得明晞忍不住想翻过身去。他狠狠地捶了一下草地，心里憋闷极了，甚至想大喊几声。但他也只是一动不动地侧躺着，眼睛盯着远处月光下的林地。
折丹终于道：“那你讲完故事，我就走。”
明晞仍是不开口。折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头顶却忽地炸开了一声雷。紧接着闪电撕裂夜空，清凌凌的月光刹那便被浓云遮挡住了。一道光柱劈在不远处，几棵树相继折断倒了下去。
明晞一骨碌爬起来，拉着折丹就要跑。一拉之下却没有拉动，折丹反握住他的手：“没关系的。”
他单手结出咒印来，繁复又漂亮，带着凛凛的锐气，直冲上头顶，与那万钧雷霆相抗。
明晞的耳朵嗡嗡生疼，他在这震耳的雷声中，又听到了一声虎啸。那是白虎君的声音，他绝不会记错。
白虎君不是折丹的对手，但他出现在此处做什么。明晞警惕地左右张望，在被雷电映照的雪亮四野中，尚未见白虎君踪迹。
折丹忽低下头道：“司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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