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汽车站的小卖部给王旭打电话,“别告诉我妈,别告诉你妈,自己开车过来,我还带了小孩,你自己看着办。”
王旭敏锐地从我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紧急性,“我办事你放心,出站报刊亭见。”
我挂了电话,老板收钱的时候咧开嘴,“怎么,夫妻吵架?大晚上折腾人姑娘,你这大老爷们可不地道。”
我把面包和水放在桌上,“收钱吧。”
老板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容晟站在广告牌下的阴影处,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碎石。我正要走过去,看见一个男人快步靠近他,贴得极近,耳语几句。我停住脚步,一时间被恐惧拿走了反应神经,只停在原地无法动弹,又见容晟退了几步,“不要不要!”他不耐烦地高声说,“拿着你的手机找别人去吧。”
男人没有纠缠,他走到光下,身上的外套在暖色的灯光下看起来灰扑扑的,头发很乱,面容如同历经岁月的盐碱地,沟壑纵横。
他是汽车站很常见的那种人
我松了口气,走到容晟面前,“走吧,快发车了。”
这是开向另一个城市的夜行车,坐着衣着寒酸的男女,椅子上面盖着一层几乎开不出底色的布。车里的气味很难闻,汽油和人体的臭味混杂在一起,就像这俩车上所有人的人生,毫无意义,令人反胃。
包括我。
容晟在过道里走得很艰难,浑浑噩噩往后座走,我扯了扯他的衣服,把他塞到靠窗的位置,“忍一下,睡着就不难受了。”他恹恹地靠在窗边,车开了,他的头随着车厢的抖动不断起伏着。
车里的灯熄灭了,所有人昏昏欲睡,隐隐有咳痰的声音。我靠在椅背上合上眼,过了一会儿,感觉容晟慢慢将头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他的头很沉,头发却散发着清爽的香气,那种高档的、让我迷恋的香气,与这个肮脏的、散发恶臭的空间格格不入,与我年幼时的生活背道相驰。它那么美好,那么不可想象,它是我买不起得不到的奢侈品。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男人对充当救世主的狂热。
我睁着眼睛过了大半夜,直到凌晨才入睡,然而没过多久就被容晟摇醒,“停车了,”他说,“我们到了吗?”
我只觉头痛欲裂,不住地揉眼睛,“几点了?”
“四点了。” 容晟指了指鲜红的电子钟。
“那还没到,是休息站。”
容晟扭捏了一会儿,我叹口气,“下去透口气吧,想上厕所吗?”
我们跟着人流涌下车,一些人去上厕所,车附近站着几个人抽烟。我站着等容晟,听见他们用方言聊天,随口搭了两句,一个男人给我递了支烟:“哥们,怎么穿着拖鞋就出来了,和老婆吵架了?”
“没有,家里突然出了急事,老娘一个人撑不住。我拉着弟弟就出了门,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我接过烟,横在指尖。
“唉,你也不容易,我一直在外面,家里儿子都快不认爹了。”
“是啊。”
我们寒暄几句,他先上了车。我摸了摸手里的烟,忽然想要抽一口。于是又找人借了火,站在明晃晃的路灯下,将它放进了嘴里。
粗糙的浓烈的廉价的味道。
我被呛得咳了起来,咳得非常辛苦,眼泪都掉了出来。
“许易。”
我手指一抖,烟灰落在了手背上。容晟走过来,“你怎么站那么远,我差点没找到你。”他皱了皱鼻子,“哪来的烟?”
“别人给的。”我蹲下来,把烟按灭在路边的台子上。
高速路上很冷,车辆不多,多为庞大的货车。它们隐藏在深色的夜晚和微弱的光芒里,在漫长的路上高速前行着,有种声势浩大的孤独。一辆货车从我身边驶过,带起剧烈的风,容晟伸出手抓住我,就像抓住一只轻飘飘的风筝。
他的手心是热的。
上车后的行程过得很快。
我们非常容易就找到了王旭,他买了许多氢气球,在空中拥挤地漂浮着,不断有小孩儿试图去抓他的裤子。我忍不住微笑,想要和他打招呼,却发出非常沙哑的声音。
“你搞什么?”我指了指气球。
“还不是怕你们找不到我!我买光了一个小贩的所有气球,这样显眼吧。”王旭挺得意,“走吧,车我停那边了,这边停车可真费劲。”
容晟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我给他们相互介绍了一下。“叫王哥吧。”王旭嘿嘿一笑,“叫叔也成,我不在意这个。”
“少占人家小孩便宜。”
“哎,老了老了。”
王旭夸张地叹气,随后把手里的氢气球递给了一个眼巴巴瞅着我们半天的小孩子。“抓紧了啊,不然可就都飞走了!”小孩没有反应过来,绳子在他手里滑了一下,他连忙抓紧了,既像抓着宝贝,又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
城市里炎热而湿润的气息如此令人熟悉,我们穿过挑着扁担贩卖早餐和水果的小贩,穿过油腻而肮脏的街道,街对面的快餐店闪烁着永远不会熄灭的光芒,即使在白天。这是我的城市,我拼命逃离却又非常热爱的家乡。
家。
我回家了。
我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打开车门之前,当我走向前座时,王旭迅速地打开了后车门。我愣了一下,才看见前座似乎是坐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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