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我花了一些时间重新办证件，并且办理签证和护照，以备不时之需。中间回了一趟家，被老娘催再婚，我不得不拖着我爸去买菜，暂时躲躲。从菜市场走回家时，我爸忽然问我，“你钱够不够？”
我愣了一下，“够够，爸，你要买什么？”
我爸从包里摸出好几张一百快，“你拿着吧，出去这么久，也没有问家里要过钱。你不是还没有工作吗，手里没钱不行。”
“我不用。”我三十的人了，怎么好意思花家里的钱。况且我爸向来不管钱，这钱说不定是老爷子的零花，平时打个牌喝个酒，如今却来接济我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拿着吧。”爸不管不顾地递给我，快步往前走，我连忙追上去。
“你也别怪你妈念叨，你之前在外地结婚，那一家子人，我和你妈都没有见过几次。你妈是不放心啊，怕你吃亏，怕你吃了亏还不跟家里说……现在你离婚了，她就想你找个本地的，就在我们身边。”
“你妈有时候跟我说，我家明明是个儿子，为什么像是养了个女儿呢？”
我说不上话。
我爸不年轻了，他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个老人家。可他们都老了，我却还是不能长成让他们放心的样子。
有时候我想，要是我是个女人，事情会不会容易一些。我的父母对我不会有更多的期待，社会对我不会有更多的要求。我可以选择用婚姻来改变我的生活，理所应当。然而我又庆幸我是个男人，这让我更加有能力去承担失败的事业与婚姻。
“我不结婚了。”
我爸看了我一眼。
“随便你吧。”
经过马路旁鳞次栉比的高楼，拐入背后阴暗蜿蜒的巷路，我从小就隐藏那片阴影之中。我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开裂的道路，没有修建的树枝，这一切我想要改变想要抛弃的景象，它们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归来。
容晟轻易不肯走，我跟他发过火，可是王旭说得对，我没有立场管教他。他固执地留在公司里，打杂跑腿，好在王旭很快叫他去出外勤，叫我眼不见心不烦。公司在闹市区的老楼里，电梯晃晃悠悠，会急速上升或者下降，我尝试着走过两次楼梯，最终还是决定在电梯里赌命。王旭忙着婚期，女性长辈对此也十分热衷，搞得他爹没有饭吃。我去看望过两次，陪着喝茶聊天，聊些时事。王旭他爹年轻的时候混社会，拿着西瓜刀砍人，到了老却很爱种花，深谙嫁接技术，还上过本地的报纸。
真是非常奇妙的人生。
生活很平静，我跟着老人们一起度日，就像我也已经年老。
在繁忙的间隙里，我期待着与林修之的重逢，又感到畏惧。他留给我的记忆，那些激烈的疼痛与汹涌的情绪，很快被零碎的时间冲淡了，剩下一些粘腻的、令人颤栗的湿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出现。我没有远走他乡，没有隐姓埋名，没有销声匿迹。我就在这里，等待他再次出现，纠缠不清，相互折磨。这是不正常的恋爱方式。可是我并没有学到所谓的正常，学校没有教给我。
他为什么还不来呢？
我太无聊了，只能在工作里寻找寄托。公司的运作并不复杂，但我能参与的并不多。很大一部分业务被隐藏了，王旭给我看了虚假的账目和文件，就像他对相关的监管机构做得那样。我花了一些时间发现了这点，没有等我去询问王旭，我就得到了答案。
我遇见了正在出外勤的容晟。
这个天真的、傲慢的、软弱的年轻人，靠在贴着广告的灯柱下，慢吞吞地抽一根细细的烟。他的目光在烟雾中四处扫荡，又是隐秘的，不动声色的。
一个男人从拐角走出来，双手摩挲着扣皮带。第二个男人准备走进去，被容晟拦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
我甚至不需要动脑子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你怎么来了？”
容晟突然站直，他的烟还叼在嘴里。我一把把烟抽出来，按灭在灯柱上。
“这件事应该是我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睁着眼睛看着我，嘴唇微张，露出一些稚气，我想我应该缓和一些语气，然而我无法控制。
“你在做什么。”
我一字一顿。
“……工作。”
“这就是你的工作？”
“对，张哥他们在那边盯着。” 容晟虚指了一个方向，坐在树荫下的两个男人明显愣了一下，跟我打了个招呼。
都是熟人。
“……我可以解释……”
容晟小声地说。
“不用。”我从牙间挤出两个字，“我会找你王哥。”
“现在，跟我回去。”
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跟容晟争吵，小孩子脸皮薄，我得给他留点脸面。可是容晟却垮下脸，“我不能走，这是我工作。”
听听，拉皮条还拉出工作热情。
我气得脑子疼，深吸一口气，“容晟，你还小，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跟我回去，我会和王旭来解决这件事。”
“许易！”
容晟声音提得太高，巷子里冲出一男一女，慌慌张张，衣衫不整。“怎么了怎么了？！”男人提着裤子惊慌地问，发现只有我们两个人站在外面，不禁破口大骂，“搞什么飞机！吓得老子都软了，退钱退钱！”
女人磨磨蹭蹭得往旁边退，我看了她一眼，少说五十岁， 脸上的皱纹和黄斑重重叠叠，一双眼转来转去，看起来不像个卖的，倒像是菜市场做小买卖的大妈。
容晟有条不紊地问女人：“他射了吗？”
女人惶恐地点点头。男人拴好了皮带，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射个屁，老子就搞了她几分钟！退钱！什么破**，我还不如加五十操前天那个。”
“那个得等几天，现在还不到日子。”容晟似乎完全不在意男人的态度，“钱是不能退的。你要是不爽，可以再上她一次，免费。”
他做得很好，王旭把他教得很好。如果他不是容晟，如果我对他没有莫名其妙的责任感，我甚至会夸赞他。
做得好孩子，请继续努力。
但我现在只感到血冷。
男人还在不依不饶，坐在树荫下的、容晟的同事走过来，他们不用说什么，只是站着，直直地盯着男人。男人退缩了，他年纪也不小了，不可能再搞第二次，于是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今天你先跟许总回去吧。”他们对容晟说。
“可是……”
“剩下的我们看着。”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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