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丹反手将淋浴间的水龙头拧紧，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滴在他的脸颊上，最后沿着下颚的棱角落在积水的瓷壁上，发出几声滴滴答答的声响。
他滑开门，伸手勾起挂在栏杆上的浴巾，将干燥柔软的浴巾围在肩上，一边轻轻揉搓滴着水的发梢。
当仇丹垂眸擦拭着头发时，他的大脑还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直到他的视线对上那雾蒙蒙的玻璃，他才鬼使神差地用手指擦去了眼前的一小块雾气，径直与镜子里那双锐利的眸子视线交错。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很快便失去了兴致。
从小到大，仇丹的样貌总是鹤立鸡群，但他与那些自小样貌就备受褒赞的男生们不同，他对自己的样貌一向并不怎在意，更别说自恋了。
在仇丹眼里，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皮囊是帮助他向上爬的助力，它本身的意义并不大，能够为自己带来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这种唯利是图的想法并不是仇丹踏入社会后才萌生的，这种念头深深刻在仇丹的骨髓中，打自他拥有记忆以来就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仇丹出生于一个并不怎么富裕的家庭，母亲和父亲皆是普通的上班族，靠着一份得过且过薪水苟活着。然而在他出生后没多久，他的父亲被公司裁员。这次打击使得仇丹的父亲一蹶不振，渐渐开始沉迷于喝酒赌博中，于是家庭的所有重担都落在了他的母亲身上。
在仇丹年幼的记忆里，母亲的忙碌、父亲的无所事事以及家里的贫穷贯彻了他整个童年。这种环境下，没人会刻意向他隐瞒家里的经济状况，他的父亲甚至还干过强行没收他的班费，用这笔钱去买酒的蠢事。
而仇丹哪怕嘴上说着记不清那些童年往事，当时被老师点名没交班费的尴尬仍然完好无损地存放在他脑海中的某个抽屉里，无法忘怀。仇丹之所以没有对此事耿耿于怀，是因为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太多太多，要真的去一一计较，那准会让他抓狂。
正是看似不经意的小事渐渐教会了仇丹何谓“阶级主义”——家境不好的小孩比那些家境好的差些，好似只要你穿的用的比别人差，那么你就理所当然地得低下头、夹起尾巴做人。
但仇丹痛恨这点，他不甘心因为自己的出身而不得不收敛锋芒。
他不甘愿屈居人下，最后泯然众人矣。
——那种常年弥漫在家中的死气沉沉震慑了仇丹，让仇丹从小就意识到金钱利益的重要性，开始奋不顾身地想要离开这片淤泥。
从小就比别人更要强的仇丹以为贫穷就是最糟糕的事了，却没想到困窘的经济状况让父母的关系越来越糟糕，直到他初一的那个晚上亲眼看见父亲把碗筷一摔，揪着母亲的头发猛地往结实的饭桌上砸去，他才明白物质上的缺憾会使得人越来越扭曲丑陋，这种扭曲是没有下限的，只会让人彻底被那些阴郁的思想吞噬，变成披着人皮的畜生。
仇丹依旧是个锲而不舍的登山者，只是他身上的担子更沉了，偶尔划过他皮肤的杂草变成了尖利粗厚的荆棘，割破他裸露的手腕和脚腕，不时弄破他身上的衣服，鲜血淋漓的伤口在漏风的衣衫底下若隐若现。
有的时候仇丹会想若是父亲不家暴母亲，他也没有在父亲用酒瓶砸母亲头的时候用手臂去挡，一声不吭地用那具还未发育完全的身体接下所有的拳打脚踢，他是否就能拥有更多同理心、对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更加重视？
但想来想去，仇丹认为哪怕没有暴力，他还是一样鄙夷失业在家整天无所事事的父亲，可怜那个害怕父亲报复而迟迟没有离婚的母亲。
他看着母亲默默垂泪，替他收拾完伤口后将他抱在怀里，一遍遍地向他重复着对不起。透过母亲被染白了的鬓发他瞅见了玻璃窗户中倒映着的自己——那个他面无表情。
仇丹厌恶暴力，毕竟人不是机器，不可能一律追求高效而忽略身体状况。但他更讨厌的是为了隐藏伤口在夏日里也得披一件薄薄的外套，好在他成绩拔尖、样貌又好，还活在乌托邦里的孩子们只会把这当作他特立独行的标志，哪怕觉得奇怪也不会主动问他。
他一直隐忍着，想等到升入高中，自己没有升学压力、身体也发育得差不多后再反击，却没想到这个时机根本不是他能把控的。
在中考前的晚上，他因考前压力大，在父亲惯例性暴力前出手了。成年人与青少年间力量的悬殊自然是不言而喻，当他的头颅被摁在木地板上反复撞击、被砸在地板上的那块头皮越来越湿黏时，仇丹甚至觉得一直以来深陷沼泽的泥泞感终于化为了现实。
隔天当他从晕厥中醒过来时，第一门考试早已错过了一半。他急忙从医院赶去考场，可第一门考试早已结束，而他后面的几场考试发挥得也不尽如人意，最后成绩烂得一塌糊涂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又像是是被洗去色彩的胶片。同班同学对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表示惋惜，班主任更是告诉他可以用意外伤害这个理由来申请复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都揉成了一个形状，那些千篇一律的嘴脸让仇丹喘不过气来，恨不得抛开这一切佯装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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