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二十分,市立人民医院。
手术室门框上闪着鲜红的三个大字,手术中。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苍白的仪器,伴随着滴的一声长音,程渭深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了。他知道,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死神终于挥起了镰刀。
程渭深取下口罩,沉沉地叹了口气。
护士的脸掩藏在口罩下,看不出神色波动,只有微微蹙起的秀眉能看出她的些许不忍。女子修长干净的手指捻起白单的一角,轻轻地盖住一张稚嫩的脸庞。
秦小梅早已经泣不成声,她一样戴着厚重的口罩,双眼通红,踉跄两步靠在手术室冰冷的墙上,把脸埋在肩窝出颤抖着哭出声。
程渭深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疲惫的双眼,他已经连续做了三个小时的手术,现在两条腿都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他和五位医护人员奋战了三个小时,还是没能跑过死神的脚步。
也许死神一直都在终点等着他们,并嘲讽地看着他们。
昨夜十一点。
今天本来不是程渭深加班,但他第二天就要给陈宝阳做手术了,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块大石头放不下,于是等工作做完后,又去替巡房护士转了转。
他走进陈宝阳的病房,发现小男孩正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望着自己。
程渭深朝他温和地微笑,走到病床边,问:“这么晚了,阳阳怎么还不睡?晚睡对身体不好哦。”
陈宝阳礼貌地叫了声叔叔好,眨了眨眼睛,说:“叔叔,我睡不着。”
程渭深:“在紧张吗?”
陈宝阳腼腆地笑了笑:“有点。”
程渭深摸了摸他的头发,说:“要做手术的是我,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程渭深故意把“手术”的概念弄反了,逗笑了小孩子,他撑着上身坐起来,问:“叔叔,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程渭深点点头:“当然了,你说。”
陈宝阳:“如果我死了的话,能不能不要告诉奶奶?”
程渭深怔了怔,想到自己的职业道德,于是安慰道:“不要胡思乱想,你应该相信叔叔的医术,你不会死的。”
陈宝阳抿嘴笑:“叔叔,没有人不会死,而且我的心脏有病,会死的比别人早。”
这番话让程渭深有些无措,他知道如何应付医闹的家属,却不知该如何与一个孩子讨论他的生死。
于是程渭深问:“那……阳阳怕死吗?”
陈宝阳刚想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我怕奶奶哭,她经常抱着我哭,但是我不哭。阳阳已经是男子汉了,要保护奶奶。”
程渭深又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轻声说:“你是个好孩子,奶奶一定很开心。”
陈宝阳说:“所以如果我死了,奶奶一定很伤心。叔叔能不能……能不能和奶奶撒个谎,就说阳阳去北京看升国旗了。”
程渭深捏了捏他的脸:“撒谎就不是好孩子了。”
陈宝阳垂下头,有些歉疚地说:“我知道……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撒过谎,就这一次,行吗?”
程渭深无法拒绝一个孩子的要求,他更无法告诉阳阳他这第一个谎撒的有多拙劣。
“好……叔叔可以答应你,但是你也得答应叔叔,要好好睡觉,心态一定要平和,明天才能做手术,知道吗?”
“嗯!叔叔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大一小两个拇指对一起,像摁了一个小章。
“阳阳——!我的阳阳——!”
一个老人在手术室门口撕心裂肺地哭着,旁边几个医护人员纷纷安抚,所有抢救的设备已经放好了,准备抢救完小孩再抢救老人。
阳阳的父母早因为他的病抛弃了他,手术室外的亲人只有年逾七十的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不过一场在医院里随时都会上演的悲剧,但无论听过多少次,那绝望的哭声依旧让即使是早就看惯生死的医生,此时也不禁红了眼眶。
程渭深走出来的时候,老人紧紧地攥着他的白大褂,苦苦地哀求:“程大夫,你再救救他,再救救他……”
程渭深咬了咬牙,说:“阳阳他,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他说……他去天安门看升国旗了,让您不要伤心,他很怕您伤心。”
话音刚落,老人便晕了过去。
“快快,准备急救!!!”
程渭深疲惫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无奈地对哭成泪人的秦小梅说:“别哭了,给我倒杯水行吗?不然一会儿就等着抢救我吧。”
秦小梅哦了一声,赶紧擦干眼泪去给老师倒水。
程渭深回到坐诊室,阳光有些刺眼,阳台上摆着一盆秦小梅送过来的多肉植物,已经抽出了花条。
程渭深看着那根脆弱却努力地向着阳光生长的花条想,时光和死亡果然是最不公平,也是最公平的事物了。
小孩子有时候是很通灵性的,有点像小猫一样,他彻夜难眠,大概也是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程渭深又想起以前家里养的一只狮子猫,一身雪白的毛发柔顺又漂亮,看起来真像一只高贵的小狮子,性格却有点糟糕,成天上房揭瓦,哪里都能成为他磨爪子的地方,都不知道挠坏了程燮多少幅珍贵的字画,气的他用鸡毛掸子满屋子追着猫打。还会和狗一样仗人势,知道家里谁最护着他,只要程涧清程渭深姐弟在,它就天不怕地不怕,往程涧清怀里一钻,小脸埋进她的臂弯里,饶是程燮吹胡子瞪眼睛,也是拿女儿和猫一点办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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