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简单的问题却仿佛令祝玄云相当困扰，沉吟了许久才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说话的语气有一点迷惘，不像一个威震天下百年的仙君，倒像是一个懵懂的少年。卫颐一想他从出生开始百年多来都是一个人过，也就难怪心地纯良，搞不好那个孩子他都不懂怎么来的，只得略过此节，道：“那你有印象深刻的人吗？百年来没有人与你相识过？”
祝玄云吃了一口虾肉，惊讶道：“世上竟有如此的味道……也是有人与我相识过的，但是大部分没印象了。有个女子……”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人。辟灵山脉千里之远的范围都在他的灵力覆盖之下，每天山脚下来往过几个人他都能感知到，只是不会刻意去理会，他全心防备的都是魔界的妖魔们，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不能让他们来到辟灵山之外。
“她漂亮吗？”
祝少羽口唇动了动，似要说什么，又没有说。
祝玄云道：“我不知道什么叫漂亮。她说过喜欢我，但是我不明白什么是喜欢。我忘了她什么时候来的了，后来我跟她说，我很无趣，除了守山，什么也不会，她说没关系，她会同我讲外面世界的故事。”
“啊。”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情景，但是卫颐一想到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有点难过，“后来呢？她讲过哪些故事？”
祝玄云莞尔道：“其实哪有那么多故事，她讲的很多都是她自己瞎编的，什么孩子是从树上长出来的果子，熟了就掉进河里，有缘人捡到了把果子劈开，就有了孩子。后来……”他微微皱眉，“她留下来陪了我很多年，但是也经常不开心，有一年她说她要去河边捡果子了，我回了她一声好，她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他其实还记得她走时的笑脸，很温柔也很洒脱。他没有见过世间的其他女子，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模样，但在心底清楚不会再有这样既美丽又潇洒，且只为他一个人绽放的笑容了。她来之前，和她走之后，一百年和一两年的光阴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他的一生仿佛只有她在的那几年被特殊标注了出来，但他却完全不知道那段时日对他来说为何会如此特殊。
他内心深处知道自己并不希望她离开，但是一直以来，他想得到的目标，和唯一要做的事，只有看守辟灵山，其他的希望和喜好，他不知道如何宣之于口。她后来去哪里了，过得好不好，他无从打听，也不知该如何开始想。
太上忘情，大道无情。“真是个……”卫颐轻轻叹气，“不太好的故事。”
“她只是个凡人，凡人都有寿数。”祝少羽忽然道，“少则几十年，长也不过百年。”
卫颐停顿了一下，他明白祝少羽的意思。这个少年实在是很不擅长安慰人，他看出了他对这个不太好的故事有点难过，就告诉他，其实没关系，相对于玄云仙君漫长到看不到边的寿命，这个女子就算留在他身边，也不可能很长久的，迟早都是死别。
当然这确实是开解，但是卫颐却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甚至想起了别的问题。按照现在的情况，祝少羽也是个凡人，而他却是魔，岂不是也……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想到和祝少羽的长远问题了，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拿了一串烤鱼给祝少羽，嗫嚅道：“我还是不想让你入魔。”
祝少羽不意他忽然来这么一句，也不知他思维是怎么发散过去的，接过烤鱼，有点啼笑皆非道：“我没有说我想入魔。”
卫颐“哎”了一声，祝玄云道：“是你说的凡人皆有寿数，他想让你寿数长一点罢了。”他在无关自己的事情上还是很聪明清醒的。
祝少羽一怔，卫颐被说破七绕八拐的心思，脸上微微一红，手忙脚乱想掩饰碰翻了酒杯，嗯啊了几声，支吾道：“那，这，就，什么，让他跟你修仙？”
祝玄云：“倒也不是不可。”
祝少羽：“不可。”
两人对视了一眼，祝少羽一脸“呵呵”的表情：“跟他修仙修成了就要继承他镇守辟灵山了，就算活上几百年又有什么意思。”
祝玄云微笑，卫颐一想也是，很苦恼地继续扒拉烤熟的牡蛎海螺投喂祝少羽，不久之后，祝玄云微微低下了头，抽了抽鼻子，凑近虾壳闻了闻，捡起一点虾壳往嘴里塞，卫颐知道是玄云回来了，拍了一下他的手掌，将剥好的虾肉放到他碗里。
祝少羽埋头吃，卫颐道：“阿羽你呢？”
祝少羽抬头，两颊鼓鼓地咀嚼：“什么？”
“都这么熟了，”卫颐道，“你的来历还是不跟我说说吗？”
祝少羽停了咀嚼，过了一会儿道：“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能。
卫颐有点失望：“喔。”
祝少羽道：“不过我可以给你讲一些我小时候的事情。”
“哦哦哦。”卫颐知道他童年不怎么快乐，娘亲又去得很早，当下竖起耳朵。祝少羽喝了一口酒，道：“我小时候很不爱说话，因为一说话就容易被爹打，每次爹娘吵架，我便缩在一边不动。”
卫颐道：“你小时候肯定长得很可爱，如果我那时候认识你，一定会帮你的。”
祝少羽横了他一眼，心想你知道个屁，我小时候你也还穿开裆裤呢好吧？而且你明明也是个孤苦的小孩子，怎么帮我揍我那个人渣老爸？
“那时候经常幻想自己很厉害，会各种飞天遁地的法术，就可以保护我娘了，但只能想想，也不敢说出来怕被人嘲笑，憋得狠了就写在小本子里，写了好大一本。”祝少羽笑了笑，“后来我娘得了病，自尽了。娘刚走的那段时间我好像脑子一直是空白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偶尔想到了什么，又马上就走神了。”
“不知过了多久后我好像没知觉了，邻居家的姐姐来找我时看到我饿晕在地上，原来我已经不记得吃饭好几天了。姐姐让我别老是想着娘走了的事，跟她说点别的，什么都行，我就拿了我写的小本子，一句句念给她听。”祝少羽说着有点出神，“再后来我就恢复了，还是不太爱说话，只是心里想的比较多。”
“呃。”卫颐原本听得很心疼，结果到了这里又走题了，“你对着我倒是挺多话的。”
“那是因为……”因为我已经因为不敢多说话失去过你一次了。祝少羽掂量了一下，这句话目测很容易被雷劈，便改口道，“后来习惯了。”
卫颐摸了摸他的头，道：“放心吧。”他顿了顿，“我知道你刚才听到我说要参加品剑大会，要回魔界从此不再进犯人间后不太开心，但是，就算我放弃了原来的计划，也不会把你这个少主丢掉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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