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暖黄色的毛巾擦净了头发，常已未冷着一张脸走出了卫生间。
推开卧室的门——
顾眠还保持着刚刚自己离开前的站姿，位置也没有挪动过，就这么直直站在衣橱的移门前。
常已未真的生气时是很安静的，冷战十级选手。
他并不会和你吵红了脸或者说难听的话，他只是什么话都不说，从你身边经过时，一点眼神都不会落到你身上。
于是，常已未侧身避过顾眠正对着的橱门，伸长手臂去取橱里最右侧的睡衣。
既没有出声让橱前站着的人往旁边挪一挪，也没有往那里一站等人家自己挪走，就是什么话也没说，伸长了手臂，尽量不让对方觉得自己存在着。
顾眠却真就一动不动，好像感受不到他的冷淡和愠怒。
去客厅换好睡衣，将换下来的浴袍和白日所穿的衣物丢进洗衣机后，常已未就斜倚在那盆吊兰下的扶台边，没有要去理屋里人的意思。
其实刚才洗澡时，又将老头透露的信息从头捋了一遍，从视频里看到黑衣顾眠那一瞬间被无边欺骗漫上头的愤怒和讶然并没有消退一丝一毫。
热水淋在身上，压根没有起到降火的作用，反而让那因被密密实实诓骗了的怒火烧得更厉害。
但在那愤怒背后，常已未还有一些很小很小但密密麻麻的难过。
难过他在理智被顾眠的出现和他所说的内容震惊到消退时，毫不设防的将自己交代给了他，而那个拿了他百分之百信任的人，却从他开口的第一个字就在撒谎。
他在意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能畅快淋漓的开口讲一些不便于在人前讲的事，却被告知那个人作出的所有反应不过是预先谋划好的伪装。
这太伤人了。
尤其伤一个心思敏感的人。
原本，他想的是等顾眠回来了就和他对峙，问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L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女子身旁？他和女子是什么关系？又想对那个姑娘做些什么？
还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人类世界的？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来到人类世界又有什么目的？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号不断从他的脑海中被制造、被批量生产，几乎占据整个头颅，让他没有力气思考别的问题。
而终止他自我深陷的口令，是那个三分多的视频。
当时常已未脑里‘嗡嗡’一片，各路想法纠缠得难分难舍时，手指还无意识的点在那个视频的播放键上。
手一松，视频就又再次向前滚动播放起来。
视频里是和视频外一样的安静如空，让他清醒过来的，是视频里顾眠的那个眼神。
在第一次看到时，因为太过惊讶，所以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虽然还是有一半的脸被头顶壁柜打下来的阴影遮盖住，只能看清一只眼和一半的嘴唇，但在常已未仔仔细细的注视和不断回放的观看下，他还是看出了一股寒意。
视频里，顾眠的眼神毫无温度，看向摄像头旁躺着的女孩时，就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气的物品。
那一半的嘴唇微微抿着，既不是紧张，也不是十分的放松。只能从下颌线能看出来是有些绷着的。
只是那条绷着的线也并没有完全是直线，不松不垮，但也不十分笔直。
漫不经心的是正经。
而冷冰冰的眼神背后也似乎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
将整个手掌覆在冰凉的流理台面上，一股仿佛能渗到人骨头里的凉意就顺着手掌的脉络，清晰的向全身蔓延开。
再想到之前自己为顾眠作的那副心理速写，常已未微蹙的眉头上仿佛凝上了一层数九寒冬的霜。
脑里一边不断挑拣专业书上的条条杠杠红色重点，一边搜刮存储的形容词汇，试图给那眼神一个还算贴切的描述。
掌变拳，受凉面积变小，但是掌心一侧的嫩肉比不得粗糙的手背，他一下子被台面的冰凉激得全身一个微抖。
然而顾不上照顾自己的感官，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来告诉自己，那个眼神的含义。
是冷酷，是玩弄，是毫不在意。
他看向女孩的那一眼，是高高在上的俯视，并非单纯的从空间位置上而言。
就像是...就像是握住苍生命数的天子，在看一个可有可无的民。
这样的认知，比凉气直冒的瓷砖台面更让人心底生寒。
本来自己只是被那个眼神唬住，一下子清明过来，但是还没来得及去深思那是什么意思，顾眠就重新出现了。
脑袋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手就先一步的摁上了通讯录，点开秦正的号码。
原来，他最想验证的还是那句‘只有主人才可以看到自己的使者’。
其实，自己是拿哪一套说辞说服秦正看向顾眠所在位置的，常已未移已经记不清了。
他就像是被暂时剥下了意识，由脑内的另一个自己表演着，说着，和秦正交涉。
再一次回过神来，是自己已经站在现在站着的位置上，拿着手机怼着顾眠的脸，照给秦正看了。
乱七八糟一通搞，也不算是毫无收获，起码确定了秦正的确看不见顾眠。
也是因为这个认知彻底让本来要向顾眠问清楚这一切的自己冷静下来。
所以顾眠的一言不发才让他难过大于惊怒，所以他才没有去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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