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提着垃圾袋的常已未虚虚地斜靠在电梯对面的白墙上，修长的两条腿一条直直支棱着，一条微微在膝弯处折住。
天气已经明显冷了，他穿了件驼色的遮风大衣，和此刻正直挺着站在距电梯门前一米、离自己也一米左右，默不作声的顾眠倒是同款打扮。
垃圾袋被三根手指轻捏着，像只倒悬的热气球，响应着引力的召唤想要往下坠，却被人手掐住了喉咙，于是奄奄一息的垂在两者之间。
其实如果它可以动作的话，就会发现，只要轻微的一挣，它就能从看似有力，实则只使出三分之一力量的三根手指中重夺自由。
只是它既没有办法去动，也没有抬头往上看一眼那个捏住它脖子的人，所以这辈子也就不会得知，自己的命运在那一瞬间竟是如此的靠近自我掌控。
但是那三根手指的主人并没有体会到它波动不已的心绪。
他在走神。
饭桌上顾眠给他的解释，他是半个字也没有相信的，什么公司急召，什么内部消息不得外传，什么自己初临人世尚未熟悉穿梭两个空间的流程，他觉得那段话中，连停顿的标点符号都是假的。
这件事当然不值得他再皱眉思索会不会有其可能性，他纠结的，是后来顾眠透露的睡意之境的统治制度。
既然还是中央集权制，那么就会有坐在高位上行使统治权的家族，和在下位因能力出众所以日渐形成几派势力的一个个家族。
不难猜测，只要统治途中，现任领导集团的家族内部后代中有能力平平之徒，外界的这些家族势力就不会安心待在自己的位置上——既然自古制度便规定能者居之，那么废物自然是要被淘汰下去的。
只是......不知道睡意之境的集团更迭是不是和中国这几千年风云变幻一样，早就经过无数腥风血雨，高位之人也早已音容迭换数百代，那么...每一任领导权力中心的人是否都知晓人类世界的存在？
而如果，没有上下相乱，睡意之境内的秩序一直安宁稳定，不曾有过下位人眼红上层的阴谋心机，那么令这有着致命缺陷的制度存在并且延续下去的原因是什么呢？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安安稳稳？
这些品质在当代社会来讲实在算不上什么百分百褒义的好词，同样，在已经存在几千年的睡意之境也不当是铸就如此强大统治凝聚力的理由，这里面，一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就像视频里的顾眠一样。
想到这里，常已未捏着袋子的手指暗暗紧了紧，眼波流转到前方的顾眠身上时，也多了些防备的警惕。
睡意之境的安定与否，自然对他了解顾眠，探知他来到人类世界的目的有极大的关系。
如果他的国家一直是同一个领导集团，那么这几千年来，无论他们是何时知晓人类世界这个维度存在的，那么这样高级的机密，应当只会为一个家族，少数的人知道。
而如果是代代更换，那么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就绝不会是少数人，一个家族没落，既然有决定让这个惊天骇世的大秘密埋葬掉的，也必定会有拼了命用它放手一搏的，说不定被夺去权力的败者还会动利用人类之类的歪心思。
这两者对现在人类的处境威胁程度自然是不一样的，前者人少力量小，后者涉及人数多人手杂，目的说不定也不尽相同，调查起来可就不容易。
他现在迫切需要得知的，就是这个问题——境内到底有多少人、有几方势力已经知道人类的存在。
目光钉在前面的男人后背上，因为茫然的坚定和无知的勇敢，或者说，坚定的茫然和勇敢的无知，让他连立在原地都觉得胸口是滞热的。
进退不得的停滞，赤子之心的狂热。
他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多少秘密，无论是一个还是一百个，总归不是他告诉自己的那样，是个能力一般的底层人员，对人类世界一无所知。
盯着男人的背影，常已未好看的桃花眼此时蒙上了一层低沉的怀疑，就像是野外看到猎物自己躺倒但却不敢贸然上前的狼一般，因为没人告诉它，那闭目躺着的小羊周围有没有人类放好用来诱捕的的夹子。
它只能反复试探，反复徘徊，在危险但诱人的东西面前，踟蹰到立。
而他，显然还不如那头野狼，起码躺在它面前的绵羊是斗不过自己的，就算睁眼，也是只犯不上操心的羊，而他，他甚至看不清这羊到底是羊，还是装模作样披着羊皮的人。
而且......狼的周围是否真的遍布捕兽夹呢？又没人告诉他。
正兀自盯着顾眠后背出神的常已未突然猛地一抖——想得太过入神，手松了劲，本来就虚攥着的垃圾袋一下子掉落在地。
在大脑聚精会神思考着什么东西的时候，别说是这样猛地脱力产生的巨大不确定性，就算是一片落叶飘然落致鼻尖，都能把出神的人吓得三魂散了七魄。
常已未定力很好，很能忍，于是虽然已是心脏狂跳，手臂上汗毛直起，喉咙里也没发出什么失态的声音。
但是顾眠显然是感受到了身后的异动，已经回过头来欲瞧发生了什么，但是常已未不愿他瞧见自己心慌的样子，于是电光火石间，他迅速的蹲下，低下头去捡那散落一地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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