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开着半扇窗的包间里接到常父打过来的电话时，常已未整个人还是蒙的。
“喂？”罕见的开口不是装腔作势的强硬或者死鸭子嘴硬的冷漠，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号。
那边的常父明显是欣喜的，并没有察觉到这头儿子的不对劲，自说自话般把消息一股脑往外倒：“小子我把你的事给所长说了，所长他同意了，说只要你可以，明天就能到所里帮忙。”
语气里是小已未当年得知年轻的研究员顺利转正时的激动一样，是认真且热烈的，真诚的开心。
只是，这开心背后，这开心其中，到底还藏着些什么情绪呢，他也说不清楚。
好在接电话的人并没有纠结这点难以捉摸的情感。
常已未还木着，刚刚从顾眠那里接收的信息太过惊世骇俗，他一时半会还不能从单纯的不可置信里抽出，所以常父的话在他听来就像是难懂的易经里最晦涩的那一卷里最磨人的一段，他一点没听明白。
连喉咙也跟着脑袋一起滞缓了下来：“嗯...好...喔...可以的...”
无意识应付的话终于让不习惯打电话的常父反应过来：“你怎么了？”
人在自己不熟悉不习惯的东西面前，所有的伪装或者发自心底的腔调都会或多或少被冲淡，所以常父一下子也没想出什么讽刺或者膈应人的话接上去。
......
可是对面还是没有动静。
常父对自己的儿子不是特别了解，他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喜欢什么书籍音乐，有没有中意的女孩，甚至连和儿子好久以前就玩得很好的秦正家住哪里，是从什么时候经常过来找自家儿子的都不清楚。
如果常已未的生日不是那个太过特殊的日子的话，估计他也不会记得。
近几年更是几乎没什么联系，其实他心里是有点波动的，只是性格使然，即便每天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他也不会觉得有多不适。
更何况...这么一个学生物的好苗子，最后去学了心理...这事他至今耿耿于怀。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主动联系常已未，工作上也仅限于几个常联系的老同事，手机的通话功能在他这里基本上是摆设。
以至于他也有一讲电话就蔫的毛病，上次讲得一溜儿水顺颇有不计前嫌之意的那一通，完全是因为一直跟着那么多年的事情终于有进展了，自己心气通畅，说话也就顺畅。
现在也就是过来通知一件事情的，没想掺杂太多感情，本来打算讲两句就挂断的，不曾想对面的人明显是不对劲的，于是常父身上那股属于学者的嘴巴不灵光的毛病开始浮现，“你...你怎么了？”
如果是两人见了面，在有乔姨在场的情况下，这样的话很好接，常父一定会冷嘲热讽几句自己儿子的不端庄不稳重，情绪随意地就坦/露在别人面前，而儿子也一定会毫不客气的反击点什么。
总之不会是像现在这样，一个结巴着，一个沉默着。
“喂？小子，你被绑架了吗？说话！”快五十的学者常父终于皱皱眉头，把自己的嘴上功夫重新拾起戴好。
坐在窗口吹着并不寒，但是仍有些凉的风的常已未其实并没有听清楚自家老头说了些什么，他的脑袋现在仿佛是一架失灵的缝纫机，一边在嗒嗒嗒不停的上下翻转运作，一边被乱成一团的毛线死死缠绕住副轮动弹不得。
在窗口落下第二百二十一滴空调外机落下的水时，常已未终于动了，“哦我没事，和朋友在外面不方便多说话，事情我知道了，今晚会给你准确答复的，你挂吧。”
那头的常父心头猛地浮上一层异样的感受，这还是...常已未长这么大，第一次用这样客气正规的说话方式回复自己。
常父有些自嘲的挂了电话，眉上挂了一层暗暗的光。
三百一十四，三百一十五，三百一十六...就在顾眠准备接着往下数三百一十七的时候，对面的常已未终于恢复了正常。
“所以...睡意之境里是没有情绪的？任何情绪，喜怒哀乐怨憎恨，你们都不曾感知？”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常已未从齿间硬生生掰出来，掷到顾眠面前还空着的桌面上。
他给出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常已未揉揉自己的眉心，之前那个困扰他的，关于睡意之境政治制度的问题，不需要再试探再得知更多消息，已经有了最显而易见的标准答案。
半个小时前，站在供电局门前的梧桐树下，他得知了以后这一生都会为之困顿、为之受难、为之入劫、为之世间一粟的一件事。
当然，那个时刻的他，现在的他，都一无所知，还能顺藤摸瓜猜测睡意之境的秘密。
——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你说的情感是什么东西，我没有任何关于它们的解释和记忆，在我们那里，好像...没有这两样东西。
——嗯？喜怒哀乐？对不起主人，我还是没有相关知识。
——情绪？对客观事物的态度以及相对应的行为反应，是以个体愿望和需要为中介的一种心理活动...好的，我记住了。
——说实话吗？我不太明白。
——睡意之境里就是这样的。
——喜欢为什么会脸红呢？
——主人...其实...我刚刚看到你耳朵红了，脸红是喜欢的意思，那耳朵红呃？也是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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