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轿子里摇晃了一阵子，打了个小盹便到了苏府，苏晟想起母亲有些心急，磕磕绊绊的下轿子，轿夫赶紧帮扶着：“大人，您小心些。”
“嗯。”苏晟站稳脚步，便大步进了府门。
亲眷们似乎已用过了饭，正排排坐在庭院中商议往后的对策，你一句我一句噪杂的要命，昙姐坐在角落，低着头不发一言，无意间一抬头看见了苏晟，总算露出些和缓的神色起身来：“晟儿，你回来了。”
自打上回在出殡路上发生那事，又加上苏晟把千灵解救了回来，两个舅舅便待苏晟十分客气。回头看见苏晟，大舅迎来的比昙姐还快，拉住苏晟的手臂道：“呐，晟二爷，你回来的正好。”
“又怎么啦。”苏晟有些不耐烦，这些人要觉得他苏晟靠不住，要走就快走吧，求之不得好吗？
“眼见这巡按大人已来了，咱们总得做个十全的准备！”大舅道，“刘府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万一证据不足叫他们逃脱了，等下个巡按来，要到什么时候！”
“……？”
“所以咱们要尽快找到证据，晟二爷，你衙门那个常师爷，现在人呢！”
常师爷自打那事之后，吓得大病了一场，连日来告假，苏晟正准备找个机会把他辞了算了。总归他另找到了金主，攀上了高枝，应当是不稀罕做个小小师爷的。
不过比起常师爷，苏晟更意外的是，庭院里成排坐着这么大群人，竟不是在讨论往后的生计，而是在为他的事操心。这实在是超出了苏晟的认知，他总觉得这些亲眷是从不会为他想的，现在看来，倒是把这些人想的太薄情了——有奶还就是娘呢，好歹他苏晟也是管饭管住的。
不过现在他可不想把事情搞大，还琢磨着怎么回话，突然十分合时宜的打了个喷嚏。苏晟吸了吸鼻子，推着大舅攥着自己手臂的手：“大舅，这事明日再说。”
昙姐关切道：“晟儿，你受凉了？”
大舅这才是暂且把这事放了一放，道：“晟二爷，还没吃饭吧，秋菊把菜温在厨房了。”
“不妨事的。叫秋菊把饭菜送我房里。”苏晟说罢，便抽身要回房，一旁母亲的房门开了，王氏自黑漆漆的房里迈出来，对苏晟点了点手，示意他过去。
苏晟从大舅身边抽身，母亲已顾自回了屋，苏晟后脚跟上，迈入母亲房门，闭上门后方觉昏暗，见母亲只点了床头的一盏油灯，苏晟走到烛台旁取了火舌子：“娘，您也不嫌黑啊。”
“转眼都要睡了，别点了。”母亲道，从柜子里取了一小包东西回过头来，“娘这儿有些艾草，拿去香炉焚了。”
苏晟压根没拿这受个小凉当回事，但既然母亲这么说了，便也“哦”了一声，摸了摸鼻子顺从的上前接过。苏晟接过小包艾草，无意间往床头瞥了一眼，看见母亲放在床边的小盒子，赶紧想要上前收起来：“娘，不是说了您不要想着典当，儿子已有了对策。”
“没有的事，娘只是在看看。”王氏微微笑了笑，拉住苏晟，将他带到床头，母子俩并列坐下。王氏将盒子放在膝上，将没有上锁虚掩的盒子打开来，一件件看。
床头的油灯照着母亲手中的簪子，流淌着暖暖的光，王氏侧头看着，笑道：“看这簪子，东海珊瑚做的，娘年轻的时候最喜欢，日日都带。”
王氏放下簪子，又取了一对环佩道：“这环佩，上好的田黄玉，上头的芙蓉是奉天最好的吕师傅雕的……弄坏过一回，娘找了好多工匠，才修好。”
说着，又取出一支步摇来，怀念道，“这步摇，还是娘出嫁前，你曾姥姥给的。如今带，却是太花俏了………等你娶了媳妇，娘便送了。”
苏晟本以为母亲话里有话，是在催自己成亲呢，母亲却又放下了这件，去看其他的了。
母亲从来也没有对他说过这些，可她取首饰与放首饰的动作都极为柔和，看得出是多珍惜这一盒东西，一定也一个人看了好多遍。
只不过，这一盒首饰也变卖的所剩无多，不多会儿，母亲便看得七七八八，取了上方的首饰放在一旁，苏晟看见盒子最下方，放着一对镶着金线的珍珠珰。
“……这不是……”其他首饰并未太记得，苏晟只对这对耳环有些印象。
“是啊……”王氏取了那对珍珠珰，珍惜的掬在手心，在眼前细细的看，“本来卖了奉天老家的那位油商夫人，是你给娘买回来的。”
母亲每回典当首饰，都会把当票撕了，以免自己念想着，因而都再追寻不回了。只有这对珍珠珰，苏晟死死的记得那有名有姓的买主，后来中举，家境宽裕了一些，便去为母亲买了回来。
“这对珍珠珰，没什么特别，本来，娘其实不算喜欢。”王氏微笑着道，“不然，也不会早早拿去卖了。”
“……”苏晟对这一无所知，脸有些热，难为情的低下头来。
“可如今，娘最为珍贵的首饰，只这一件。”王氏道，“只这一件。”
“娘。”
苏晟有些动容，直至此时，才是明白娘到底想说些什么。
“晟儿，娘这把年纪，这些首饰再好看，又能有几分留恋？没了，便没了。”王氏回过头来，抬手抚上苏晟的脸，用拇指轻轻摩挲他的脸颊，“…………只你有这份孝心，娘便是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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