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狄国与戎族的攻势渐缓，祁归立在帅帐之中，看着面前的沙盘，一颗心却始终没有落下。
不合常理。
按理说两国合作攻城，攻势不应该如此快也如此容易地松缓下来。
祁归看向一直没有反应的西域番国，眉头皱得越发紧。如今四方动乱，这头饿狼却一直没有声响。祁归不信狄国与戎族会这么好对付，也不信西域番国会置身事外。事出诡异，不能不防。
正在祁归沉思时，苏千仪掀开帷帐走了进来。边塞苦寒，哪怕他穿着厚厚的大氅，脸色也被冻得有些苍白。
祁归立马走到他面前，握着他的手，心疼地想着，以前都是暖乎乎的，怎么一到了边塞就这么冷，总是捂不热。
苏千仪眉目带笑地看向祁归，微微歪了歪头道：“人马都收拾好了。”
祁归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他沮丧地低声道：“这么快就要走了……”
祁归在世人面前是个罗刹将军模样，在他面前却时时像个讨糖吃的小孩一样，可偏偏每次都能戳到苏千仪的心窝子里去。
但他在边塞已待了一月有余，离朝太久，恐生变数，无论苏千仪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归京了。
“待边疆平定后，你就能回来了。”苏千仪伸手抱住祁归，一股大漠黄沙的肃杀味道瞬间包围着他。
苏千仪想道，这是他的将军，铁面修罗，杀人如麻，却在每次回京时都日夜兼程，连一身尘埃都来不及洗去就直直出现在他苏府门前的人。
苏千仪轻轻笑了一下，自己恐怕是很早之前就避不开、躲不掉这个人了。
“我日后再找机会来看你。”
……
祁归不情不愿地将苏千仪送到臧澜城城门前，苏千仪上马车前，回过头看了一眼祁归。
男子一身寒甲，眉眼锋锐，目光中却尽是不舍与温情。他身骑一匹玄马，身后是茫茫大漠与刺眼日光。寒甲映着日光，璀璨如同金铸。
那目光越过十五年的岁月，越过边塞京都，将两颗心狠狠绑在了一起。
苏千仪忽然觉得他跟祁归身上仿佛连着千丝万缕的线，两人离得越近，那线便缠得越密越紧，两人离得越远，便是连心带身地扯着疼。
苏千仪刚上马车，便听见远处似有快马踏沙而来。
他掀开窗帷，看见一个信使几乎是从马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地扑到祁归的马边。
“侯爷……侯爷！”
“五日前，西域番国大军忽至洪州，与羌国汇合，楚振将军抵挡不住，退守信城！与京不过数十里之隔！京城告急！”
心里的某种猜想终于被如火的局势印证，祁归心中一惊，面色瞬间凝重下来，他立刻转身策马回营，马蹄飞踏，身后扬起滚滚黄沙。
苏千仪目光沉沉，手紧紧捏在窗杦上，用力到骨节泛白。
“大人！”身边副官急切地看向他，惶恐不已。
苏千仪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骇，对着副官说道：“我们先回京。”
情势危急，他不能留下来给祁归添乱，不如先行回京。
祁归刚回到营地，还没来得及翻身下马，方明兆便急切地跑到他马下道：“侯爷，狄国戎族开始退军了！”
祁归还不及顺一口气，又被两国退军消息砸了个正着，他咬了咬牙，几乎恨毒了这四国。
来不及再说什么，祁归冲着方明兆疾声道：“立马清点将士！京城危急！我要领军回京救围！快！”
……
两日后，信城告破，狄国、戎族、西域番国、羌国四国大军直逼京城。周宗瑾、楚振率军据城而战，死死抵抗。
四日后，苏千仪一行赶回了京城。
往日软红十丈的京都如今城墙焦黑，遍布裂痕血污，黝黑狼烟滚滚升起，几乎遮天蔽日。
苏千仪竟差点认不出这是他一月前离开的地方。
他踏着遍地焦土，从西侧城门入了京，连官服都来不得换，便直奔朝堂。
朝会还未散，群臣正就着议不议和这个问题吵得不可开交。苏千仪踏进朝堂的一瞬，整个朝堂都静下来。
这位年轻却无人敢小觑的御史大夫，裹着一身奔波污尘，足下几乎还带着大漠的黄沙，踏进了朝堂。
“苏卿？”崇明帝惊讶地看着苏千仪，他没想到苏千仪会回来得这么快。
“陛下。”苏千仪一路赶回来，气息还有点不平，但还是稳稳地对着崇明帝行了一礼。
“苏卿一回来，朕可安心了许多。”崇明帝揉了揉额角道，他虽有时不喜苏千仪，但还是知晓苏千仪的才干手腕，比这殿下吵吵闹闹的一众朝臣出众不知多少。
苏千仪再行一礼，正色道：“陛下过誉了。臣在西北边塞数日，边塞将士……”
“苏卿。”崇明帝打断道，他现在不想听边塞将士如何，也不想听边疆百姓如何，他只想听如今这个危急局面，苏千仪有什么办法以及他对于主战还是主和的想法。
“如今这个局势，苏卿以为战好，还是和好？”
苏千仪再怎么了解崇明帝，如今也不由得被崇明帝的态度寒了寒心，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依旧正色道：“臣，宁死不和。”
“局势已是难以挽回，若再不议和，难道真的要待到那蛮夷四国打进金銮殿中来吗？”礼部尚书陈筇闻言，不满地站出来，驳斥苏千仪。
“陈大人，前线将士未言，家破百姓未言，你立于后方，苟安于此，又凭何而言？”苏千仪厉色道。
此言一出，殿中的气氛仿佛都压抑下来，苏千仪这句话，几乎是把所有主张议和的朝臣都骂了一边，甚至还沾带上了对议和动摇的崇明帝。
崇明帝面色一沉，心中刚刚因为苏千仪回来而产生的些许安心瞬间被抹去。
“将士已经伤亡惨重，何必再徒添伤亡？”
“若此时低头议和，那数月前便血染河山的将士又是为了什么？他们的伤亡只是为了让众君在敌国威慑下安心地讨论议和还是不议和吗？”
“你……”
朝中唇枪舌战不歇，苏千仪一身尘灰，站在一众衣冠鲜亮的朝臣之中，不躲不闪地抗着明枪暗箭。
朝会从早上一直吵到了日落，远处一个时辰前响起的隐隐厮杀之声逐渐沉息，苏千仪站在殿上，竟有一种荒唐的感觉。
“陛下——”
一个通信使官跑了进来，面上几近狂喜，他喘息着，高声道：“武安侯领军归京，于京外与戎族等贼军交战，将狄国二皇子燕寅斩于马下，四国退军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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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折项上头，不折脊间骨。
——苏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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