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散后，苏千仪孤身一人走出大殿，被殿外的垂垂日光刺得晃了晃眼。
他按了按昏胀的眼角，举步向宫外走去。
与应召入宫的祁归撞了个对面。
下一刻他就被祁归抱进怀里。
一个一身血腥，一个一身尘灰。
祁归抱着苏千仪的手指轻轻颤抖，没人能知道祁归在知晓苏千仪回到被围困的京城时，有多恐惧。
一旦城破，崇明帝或许不会有什么事，但以苏千仪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戎族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祁归在率军赶回京城时想着，如果苏千仪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疯。
还好，城还未破，他终于赶到了京城。
“好了，快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苏千仪察觉到祁归的紧张，轻轻怕了拍他的后背。
祁归低低应了一声，慢慢松开苏千仪，在他额间印下一吻。
“等我。”
苏千仪眼角噙笑，轻轻点了点头。
祁归深深地看了苏千仪一眼后，绕开苏千仪，朝内庭走去。
不知道内庭之中祁归跟崇明帝谈了什么，待祁归出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崇明帝也再没提过议和的事。
祁归日日镇守城门，再也没回侯府一步。
城外战火纷飞，殿内朝会依旧，苏千仪站在殿中，从未觉得自己离战火如此近过。
这几月来，京城外大大小小交战了数十次，将士伤亡惨重，京城却始终未破。
苏千仪下朝后，没有回苏府，反而向着城门走去。
京中百姓或逃亡或被迁移，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些还未来得及被迁移或无处可去的孤苦老弱，在京中惶恐度日。
苏千仪扶起一个地上的老者，丝毫不在意老者身上的脏垢弄污他整洁的官袍。
到处都是血污焦痕，断壁残垣。
他在烽烟滚滚中等到了带着一身煞气归来的祁归。
然后他便落入了一个满是血腥气的怀抱中。
盔甲冰冷，遍布血污，苏千仪却从未觉得如此安心。
“快回去，这里危险。”
这个满是血腥气的拥抱一触即分，下一刻，祁归便松开了苏千仪，带着一众将士从苏千仪身侧亟亟走过。
苏千仪孤身站在街上，身侧跑过一队又一队的将士，他抬头看向断壁残垣的京城，黝黑的滚滚狼烟席卷上天，几乎遮天蔽日，不见天光。
……
狄国二皇子阵前被斩，狄国大军士气大跌，京城的围攻之势稍稍和缓下来，但依旧严峻不已。苏千仪几乎夜夜挑灯，批着堆积如山的文书，朝着可靠的邻国写去一封又一封的书信。
夜尽破晓，残灯微弱，苏千仪看了看将明的天光，想着，是否祁归也这样熬了一夜？一想到祁归，他仿佛忽然有了精力，眉间疲色被一寸一寸压下，他洗漱了一下，换上官袍，收拾了一下就上朝去了。
还未走金銮殿，远处忽然传来了冲天的厮杀之声，与往日的隐隐约约不同，这次的厮杀之声仿佛在众人耳边炸响。朝臣惊恐不已，殿上竟开始混乱起来。
苏千仪站在高高的宫梯之上，回头看向忽然间升起的浓郁狼烟，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详。
他仿佛魔怔了一般，竟扔下了手中的玉笏，转身便向宫外跑去。
同僚在身后的呼喊被远远抛在身后，苏千仪什么都听不见，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快点跑到城门口，快点见到祁归。他心中竟开始无端惊慌起来，这股快要把他溺毙的惊慌仿佛只有等他见到祁归站在他面前，才可得十分缓解。
城门一片混乱，缭绕的火烟几乎让人看不清路。一个伤重的将士被人从城墙上抬下，路过苏千仪身边时，那将士满身的血污便蹭过了苏千仪的指尖。
苏千仪抬手看向指尖的那抹鲜血，怔怔地想道，其实自己从很多年前就一直在害怕，他害怕祁归受伤，他害怕祁归死。边疆群狼环伺，他害怕下一次策忠军主将回京诉职时，已经不是祁归了。
“重礼！”蓦然间，他听见祁归的声音。
苏千仪抬头，正正对上城墙上祁归震惊焦急的目光。
下一刻，苏千仪便迎着迅疾乱箭上了城墙，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祁归，似浮萍的一颗心才终于踏实了下来。
祁归穿着一身布满刀痕裂纹的盔甲，将苏千仪牢牢护在身后，生怕哪只乱箭伤到苏千仪。
几日不见，祁归已经消瘦许多。他满面血垢，一身狼狈，可目光依旧如刀，周身的血气浓烈得几乎扑面而来。
苏千仪想着，江南盛传武安侯形如罗刹，并不是空穴来风。
“胡闹！你怎么来了！”
军情危急，还不待祁归再说什么，一个小将冲上城楼，对着祁归急吼道：“侯爷！四国又来援军了！”
祁归迅速转头在城楼上一望，远处马蹄震地，扬起冲天尘土。
“这么多人马，他们怕是倾巢出动了。”苏千仪感受到城墙的细微震动，手更是死死地抓住了祁归。
“京城久攻不下，狄国戎族等早是强弩之末。如今不过是孤注一掷，垂死挣扎而已。”祁归压下眼中神色，对着苏千仪轻声说道：“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苏千仪看向祁归，一时间祁归竟觉得他仿佛看穿了自己眼底深藏的神色。
苏千仪一言不发，手紧紧地抓着祁归，甚至用力到微微颤抖。
楚振、周宗瑾二人的人马一路抵抗四国军队，到如今已是残兵败将。
狄国戎族等虽已经是强弩之末，二十万大军这几月来生生被祁归磨去一多半，但策忠军亦是伤亡惨重，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已。
祁归拿什么来面对这四只饿狼的临死反扑？
“听话。”祁归轻声道，他摩挲着苏千仪的眉目，像是在摩挲着他此生至宝。“这里危险，你先回去。”
苏千仪双手颤抖得简直快要抓不住祁归，他无比地想把祁归带走，让他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但家国在后，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他听见自己最后对着祁归说道：“祁必还，你一定要回来。”
血气冲天，狼烟席卷，将士们持戟浴血而战。
祁归看着苏千仪，以几乎立誓的语气说道：“苏重礼，我一定回来。”
他倾身亲了亲苏千仪苍白的唇：“我就是变成鬼，也会赶回来的。”
解甲归故里，他忽然想起这句诗。
祁归想着，他也有故里，不过他的故里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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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此去无归路，大鹏同去三万里。
——祁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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