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景掀眼瞧了瞧慌慌张张的小太监,提笔蘸墨,寥寥几笔,在宣纸上勾勒出一株墨竹:“皇后来了?”
小太监哆嗦道:“是,皇后娘娘在殿外跪着。”
荀景重新蘸墨的动作微滞,垂首磨墨的谣贵妃鼻眼关心,柔声道:“陛下还是去瞧瞧吧,姐姐生了大皇子后身子一直不好,时值隆冬,殿前积了厚雪,如何能跪得?”
荀景垂眸,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又听那小太监磕巴回禀:“皇后娘娘……自称罪……罪妇,现跪在殿外,请求陛下收回……收回凤印。”
毛笔重重落在宣纸上,立时晕染开一块浓重的墨迹,荀景脸色阴沉,将毛笔摔在桌上,洁白的宣纸上又洒了几滴黑墨。
殿内侍候的宫人纷纷俯首跪地,大呼:“陛下息怒。”
谣贵妃轻轻放下香墨,抚着微微凸起的腹部,挽上荀景的胳膊:“陛下,姐姐想是气糊涂了才口不择言,不若……臣妾替陛下出去劝劝姐姐?”
荀景接过大太监递来的温热绢帕,粗略在手背上擦了擦,心里烦乱,也顾不得手背上的墨点擦没擦干净,扔了绢帕大步往殿外走去:“你有了身孕,且安心在殿里歇着。”
谣贵妃屈膝浅笑:“是。”
等荀景到得殿外,那里哪还有皇后的身影,殿前的白雪上摆着个雕花托盘,托盘上是雕工精致的青玉凤印,雪花飘摇,凤印上落了薄薄一层淡白,徒增清寂。
“皇后呢?”荀景强抑怒气,冷声发问。
一个年轻侍卫拱手回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放下凤印便离开了,看方向,是……出宫去了。”
出宫?
孙芷,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荀景甩袖,提步顺着深深浅浅的脚印寻去。大太监忙端起托盘,率宫人和侍卫跟上。
他走得快,在昭成殿外的明镜门截住了她。
芷娘没料到他会追出来,短暂惊讶后,肃着被冻红的脸,抱着暖炉给他行了一礼。
“皇后想出宫?”他明知故问。
芷娘拢了拢披风,平静道:“是。”
“出宫作何?”
“见我父兄。”
荀景听了她的回答,怔忡片刻,随即勾起嘴角,脸上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你父兄犯了死罪,见了又能如何?你还指望他们能想出什么奇思妙法全身而退不成?指望他们,倒不如来求朕。”
芷娘莞尔,一贯温和的眸光沁出丝丝冷意:“我父兄不曾犯下死罪,是陛下心里给他们定了死罪。”
她直言不讳,不卑不亢地凝望着他。
她身后的碧月和春燕,荀景身后的一干太监侍卫俱是心惊肉跳,两股战战。
芷娘只作不觉,敛去笑容:“我指望不上他们,更指望不上陛下,既救不了,一同死了倒也干脆。”
荀景目光森然地看着她。
芷娘不为所动,转身便走,走出去一段看见碧月和春燕跪在雪地里,蹙眉道:“碧月,春燕,还不跟上?”
荀景利眸微眯,冷声下令:“将皇后带回秀正殿,无朕允许,不得踏出秀正殿半步!”
大太监连忙领命,见陛下欲甩袖而去,硬着头皮开口:“陛下,这凤印……”
荀景狠狠刮了他一眼,声音里含着冰渣似的:“一并送回秀正殿。”
大太监抖着手不敢多说半个字,忙带人去追皇后娘娘,将人请回秀正殿。
芷娘也没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出得了宫门,并不为难听命办事的宫人,不疾不徐地回了宫。她心知见了父兄也没用,她此去,不过是要将别人不敢说的话说出来,比起低声下气地哀求,直接挑明是皇帝容不得父兄,倒有渺茫的机会能保下父兄的命。
她在赌,也是在无力的挣扎。
好在她赌赢了,皇帝下令重审孙丞相一案,原板上钉钉的死罪,成了不轻不重的监管不力之责。
芷娘一直知道皇帝厌恨孙家,却不知厌恨到这个地步,先前对付韦家,杨家,张家,他也没有下杀手,要么贬官,要么流放,怎到了孙家,不问青红皂白就是死罪。
人活着就好,芷娘不会傻到跑去问皇帝为什么想杀了她父兄,更不会问他为什么又不杀了。她只是在得到父兄要离京下任的消息时,给他们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安稳度日,远离京城的尔虞我诈。
孙丞相离任后,荀景对官制稍作改动,头一条,便是西魏不再一人专相,相权一分为二,设左相右相。
朝堂的事,芷娘不关心,后宫的事,她亦不关心。她闭了宫门,将执掌后宫的权力移交给仙谣殿的谣贵妃,终日呆在秀正殿中,或带着宫人种花植树,或在小厨房里洗手做羹,或亲自教大皇子诵读诗书,日子倒也简单快活。
荀景来过好几次,让她收回凤权,芷娘顾左右而言他,他若直言相逼,她便轻描淡写的求他废了自己的后位。也不知荀景怎么想的,渐渐也不提这事,却也没有废后的打算。
芷娘以为自己的后半辈子,大约就是在秀正殿中平淡无奇地度过。却没料到那宠冠六宫的谣贵妃,竟在一夜之间香消玉殒,一尸两命。
皇帝震怒,查出是蒋贤妃所为,灭了蒋家满门,甚而以皇后的规格将谣贵妃下葬。
芷娘冷眼看着这一切,觉得既可悲又可笑。
她猜荀景定是在后悔当初没废了她这个皇后,让他心爱的女人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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