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在旅馆二楼的客堂里等歌伎。这座旅馆坐落于库佐克群山脚下，影织森林的边界，离日暮镇有一段距离，为向东而行的旅客提供食宿便利。清晨的森林中弥漫着淡淡的水雾，四处起伏的虫鸟鸣叫之声，时而悠远，时而激荡。朝阳升起后则别是一派欣欣不息的景象。蔚蓝的天空下，浓郁的树冠绵延百里。只偶尔云层浓密，太阳被隐没，森林就又附上一层灰色。
愚人最后一次见到他是昨日午夜之前。他带了一男一女回来，有说有笑地走进房间，把愚人赶了出去。愚人只得拿着他给的钱，又找了一间房。起夜的时候经过那门口，听到那门缝里传来满是欢愉的人声，娇媚宛转，拨人心弦。听上去有两个女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又进去了一个女人。
他从早上开始等，等到中午也没见人出来。那房间里现在有几个人他也不知道，反正一个都没出来。过一会儿他换了个姿势坐，半脸朝着阳光，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伸手一顿摸索，从口袋里掏出烟草，点燃烟管，深吸一口，再全部呼出，然后隔着薄薄的烟雾耵着那扇静止的门。烟一团团地升起又消散，他渐渐就忘了时间的流逝，像条狗一样等着。
但他没有狗的机敏。歌伎一脸惺忪地开门走出来的时候，他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
歌伎看到他就朝他走过来，在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水。茶是凉的，喝了才发觉。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举杯甩手往窗外一倒。这一挥臂的动作，本就松松垮垮的衣服滑下左肩，露出白洁的肩膀和大片胸部。他漫不经心地把衣服拉上来，又低头把腰带系上。
“一个人。”愚人说。
歌伎疑惑地看他，然后反应过来。
“他们天刚亮就走了，现在估计已经出了森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
“早上。”
“天亮之后？”
“天亮之后。看见太阳了。”
“哦。”歌伎点点头，“那他们在那之前就走了。听他们的对话，好像是从不知什么地方搞来了这个月洛塔尔的移动路线，还说花了大价钱。一伙人急着赶路，想在浮城下一次落地前赶到。”
说完他就笑起来。
“蠢货。”
愚人眨巴着眼睛，一副全不知情的模样。
“蠢？”
“是啊。蠢。”歌伎满脸轻蔑，“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流传在外？又怎么可能是他们那种人能拿到的？他们所说的‘大价钱’，王公贵族拿来塞牙缝都不够。再说。”
他笑起来。笑容缓缓在他脸上绽放。本就长得俊俏，这一笑，仿佛盛开了一整园的烂漫。
“你不是在这里吗？”
他说着伸出手，越过桌子去抚摩愚人的脸庞。愚人有些惊愕，却是似躲非躲。歌伎时常随心所欲，对他过分亲昵。而他不会躲避，也不会有回应。
“不过人傻钱多于我是好事。我昨天赚了不少，也没怎么费功夫……”
忽然，窗外的树林上空传来一阵轰隆隆的低鸣。
像是恶龙在云端咆哮。歌伎不把手收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转头向窗外望去。
远处，连绵的茂密树冠被强风向下推挤，往四周倾倒变形。庞然大物在其上投下成片的阴影，绵延笼罩数十里。窗户被震得隆隆作响，远处的树林仿佛陷下去一整片，无以计数的枝桠弯折断裂，宛如一道道爆破天空的电闪雷鸣。即便离得远，都有飞舞的枝叶接连不断地拍打在旅店的窗户上。
注视着那窗外的景象，歌伎嘴角轻轻上扬。
他转过来望着愚人，说：“你看，这不是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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