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诗经·国风·曹风·蜉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闲煮野茗,细品山林淡泊之味,洗去尘埃。窗外苔深竹翠,惊觉园林芳菲已尽。几日前,江南烟雨不息,石阶飞翠落红,好光阴竟这般匆匆过了。春风下的灼灼桃李,以及世间的营营功利,乃至镜前的恩爱情长,都抵不过碗茗炉烟。
坐在莲叶半掩的细纱窗下,读《诗经》,觉山川草木、物意人情,皆明媚灿然,日日都是好光阴。彼时,人们少受礼制束缚,也不问气运;飞禽走兽,凡花俗草,一派生机。他们的世界,都是良辰吉日,无须拣择,更没有败落,朴素不失华美,热闹不失淡远。
以往竟不知《诗经》的好,喜爱在宋词的意境里寻找一份典雅和清丽。远古的时光,山路崎岖,阡陌空旷无人,野花纷纷自开落。佛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而他们也不管过去、未来,且活在当下,安享人世无限的风景。
读《蜉蝣》,知他们亦惧岁月无常、荣枯生灭,原来众生的苦恼,是一样地真。蜉蝣,一种渺小的昆虫,生长于水泽之地。它亦是漂亮的小虫,透明的翅膀,翩然飞舞,姿态纤巧轻盈,甚是动人。奈何其生命短暂,朝生暮死,尚未体味人间的苦乐,便瞬息消 亡。
三千年前,也许是一位忧伤的诗人,借蜉蝣之生死,来感叹人生短暂,光阴易逝。蜉蝣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虫,它脆弱,却也坚强。哪怕只有短暂的光阴,仍舞尽最后的光芒。众生有佛性,或生或死,不能自主,但存在于世间的那一瞬,可歌可舞,有情有爱。
佛家有偈语:“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人情世态,岁月河山,都是瞬息万端,不可预测,凡事不宜太过认真。你用千回百转之心,抵天地之变幻无穷,自可不在意成败、生灭,乃至无常苦乐。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微小的蜉蝣,在空中自在飞舞,美丽的外衣,色彩鲜丽,赏心悦目。可叹其生命苦短,风华只是一瞬,令我忧心。而我在红尘寄身,亦不过百年,又该如何安排自己的归宿?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细弱的蜉蝣,在空中振翅飞舞,倾尽一切,展示着其华美的羽衣。奈何这曼妙的光影只是昙花一现,如何不令我忧心?而我未来的日子,又该栖息何处,归去何方?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娇嫩的蜉蝣刚破土而出,其衣胜雪,轻轻舞动纤盈的身姿。只是它尚未享受生的喜悦,便要面临死的凄凉。我心戚戚,忧伤满怀,行走在茫茫天地,又该以何种方式让自己安然无恙地过完此生?
人生所乐,当是淡泊清远,因为你所碌碌争来的富贵名利,也只是一场浮烟。心若静,若闲,纵是流光匆匆而逝,又怎能奈何得了你?哪怕如蜉蝣那般微薄,也有生之华美灿烂。内心澄澈,无牵无碍,寂灭亦是恬静,而无缠烦。
所谓“生之静美,死之绚烂”,便是蜉蝣的一生。它之仓促,不过是你于尘世品饮几盏闲茶的工夫,是晨光和黄昏的距离,是花开的某个瞬间,也是午后阳光下禅坐的几个时辰。
关于《蜉蝣》的背景,《毛诗序》认为是讽刺曹昭公的奢侈。以蜉蝣来讥讽国君的奢侈,似乎有些牵强。但诗的内容,用蜉蝣之生死,来传达贵族士大夫对人世的忧惧和伤怀,倒也寻常。浮生短暂,当下的一切富贵荣华,如黄粱一梦,醒后则是烟尘了。
宋代朱熹《诗集传》:“此诗盖以时人有玩细娱而忘远虑者,故以蜉蝣为比而刺之。言蜉蝣之羽翼犹衣裳之楚楚可爱也。然其朝生暮死,不能久存,故我心忧之,而欲其于我归处耳。《序》以为刺其君,或然而未有考也。”
“生命几何时?慷慨各努力。”万物之生命短长,皆有定律,人世亦只是数十年光景。众生虽苦,但仍存着对生的眷恋和信念,于死亡,却是忧伤恐惧。年华苦短,岁月催人,半生忙碌,半生清苦,所为的也只是老来图个清静,活得闲逸。
《菜根谭》有句:“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忘怀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人生富贵虽好,倘若无有闲心雅兴,纵是百年好景,一生碌碌奔波,又有何趣?若知生命之喜乐,不以浮华计较短长,寸阴可抵百年。若困于名利场,辜负春花秋月,百年也只是寸阴。
世间如蜉蝣这样短寿的生物许多,花草如昙花、木槿,虫类如蟋蟀、蟪蛄,它们虽微眇,却努力追求美的姿态,用尽一切,来绽放生之华彩。在死的那一刻,它们不茫然,亦不惊惧,从容赴死,虽死犹生。
曹操为一代霸者,精通兵法,亦擅长诗歌。其诗作,或抒发政治抱负,或咏人生慷慨悲歌。他的《短歌行》写:“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寂寂流光,短如朝露,忙也匆匆,闲亦匆匆。虽不知几何,到底好过朝生暮死。他虽感叹韶光匆急,却在有限的时光里,成就大业,无悔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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