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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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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如梦,梦已无痕。尘缘路上,相遇是刹那,相忘也在一念之间。无法挽留的是时光,无法回头的是情感,承诺是那么不可靠,缅怀往事,独自站在风中泪流满面。明知时光会带走一切,连同你,连同我,可还是怕自己像青梅一样殉香而落,像春雪一样遇见阳光就消融,像夏蝉一样老死在秋天。

苏曼殊自问是一个僧人,当看淡荣辱,无惧生死,一个人躺在异乡的病榻上,他心底却又害怕,害怕会这样悄然无声地死去,在某个风雨交加的白日,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人孤独地死去。过往所有的梦想,所有的爱憎,瞬间灰飞烟灭。他甚至还来不及给这个世界留下一句遗言,没有机会再看一眼爱人的眼睛,没有机会跪在佛前忏悔生前的罪过。这世间,可以从容面对死亡的人真的不多,或许他早已交代好了一切,死亡是人生的最后一局 棋。

所幸灾难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病得再久也会有康复的时候,就如同再漫长的雨季也会迎来阳光灿烂的那一天,除非病入膏肓,世间再无医治的良药。我们都会走到无药可救的那一日,要么自然老死,要么死于意外,结局都一样,只是过程有长短之分。许多厌世之人总是会生出求死之心,可当生命真的结束的那一刻,难道不会心存悔意?可为时已晚,时光不能倒流,遗憾与悲剧就是如此造 成的。

病愈之后的苏曼殊又重新找回了自己,那颗支离破碎的心慢慢地拼凑修复。他一边静养,一边任教,困窘的生活得以缓解。可他仍改不了贪吃的习惯,大病初愈饮食就没有规律。抽烟、饮酒、吃糖,是他生活的乐趣。逝去的情感渐渐能够放下,烟酒糖成了知己,醉了就写一些歪诗。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苏曼殊,你还是个和尚吗?和尚不是该住在庙里,每日敲木鱼,背诵经文?不是该粗茶素斋,六根清净吗?

苏曼殊起誓,他如此荒诞的行为,绝非是为了与众不同,以此吸引众生的目光。他只是道行太浅,克制不了自己,他喝酒吃肉,并不是单纯地贪图享乐,而是心底有一种强烈的欲望驱使他释放世俗积压在身上的压力。也许世人会以为这是最虚伪的借口,可苏曼殊确实有资本,他睿智多才,悟性高。在寺院,住持迁就他,佛祖亦包容他。在红尘,他有交心的朋友,有生死与共的红颜。世无完人,纵是佛,也会犯不可饶恕的错误,也会有不能弥补的缺陷。心生慈悲,学会容忍和宽恕,这样人生才会有更多的乐 趣。

苏曼殊是一个在豁达与狭隘、坚强与懦弱之间徘徊的人,有时候他可以为自己的喜好不顾一切,有时候他又会压抑心中的热情,伤人伤己。每一天有太多的意外发生,没有谁可以完全掌控内心的情绪,做到平静舒缓、收放自如。人常常会为自己的矛盾懊恼不已,事情发生了就不能逆转,只能认命,那些不肯相信宿命的人到最后都会低头。在岁月面前,谁能不屈服?挺直的腰身轻而易举就被折弯。就连悲壮苍凉的历史,厚重地横在天地间,也只消一缕微风,就可以将之吹散。

经过几个月的调整,苏曼殊彻底从迷梦中清醒过来,他觉得那颗沉溺于爱河的潮湿的心,需要在阳光下狠狠地晾晒。打点行囊,羽翼丰满的苏曼殊又将远行。都说在哪儿失去,就回哪里寻找,苏曼殊选择去日本,不是为了寻找什么,但他确实在那里丢失了太多。自爪哇惹班出发,经广州,又至上海。这时期,英译《燕子笺》顺利脱稿,罗弼·庄湘为之题词,并托其女雪鸿在西班牙马德里寻求出版。

1911年8月底,苏曼殊到了横滨,那个他出生的地方。沐浴咸涩的海风,他始终忘不了自己是一只飘零的孤雁,往返于苍茫的天地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结束旅程。

在日本,苏曼殊继续创作小说《断鸿零雁记》,这部小说是他的成名代表作。一个人来到世上总会留下些什么,文人会留下毕生的作品,画匠会留下墨宝,伶人会留下戏剧,哪怕是最平凡的人,也会留下值得珍藏的遗物。而活着的人,则需要依靠这些物品去凭吊,直到有一天彻底被岁月的风尘掩埋,了无痕迹。历史无言,它能告诉我们的,也只是微小的一部分,多少残阳如血的故事,都湮没在黄尘古道中,消失在浩渺烟波里。

也许我们该感恩,因为捧着一本泛黄的书卷,欣赏一幅泛着墨香的旧画,观看一出古老的戏曲,是多么幸福。或者说,活着就是一种幸福,可以肆无忌惮地怀想过去,可以邂逅许多段感人肺腑的情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写自己想写的字,喝自己想喝的茶。尽管会有很多的无奈,可生命存在,就有它的意义,就有无尽的机遇。用一颗包容的心、大度的心生存于世,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暑假结束了,苏曼殊返回爪哇惹班,仍任教于中华学校。

1911年10月10日,革命党人于武昌起义,推翻清王朝统治。苏曼殊闻讯,大为兴奋,认为此乃“迩者振大汉之天声”,遂急谋回国。奈何其生活又陷入窘迫,贫困交加的他只好将满腔热情暂时按捺住。我们总以为日子过得久了,对许多事许多人都会倦怠,曾经的海誓山盟到如今不值一提,过往的一腔热血到如今冰凉似水,却不知一些情结扎进心里,就如同刺青,再也冲洗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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