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今天早上的米煮熟了。
庄梦缘把粥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任浅浅将剥了一半的鸡蛋递给他，眉眼弯弯：“嘻嘻，辛苦了，吃个蛋补补。”
葱白细嫩的手指跟红色的鸡蛋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相称之下，连上方白嫩的蛋清都逊色不少。
庄梦缘接过来，咬了一口：“还算你有点良心。”不知是不是饿了，他觉得这普普通通的水煮蛋竟比任何珍馐都美味。
“今日巳时二刻分班级，领书卷，下午正式开始上课。”他坐到一边，拿起汤匙说道：“墨哲应该会把我们分到一个班的吧？”
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早在卖身给鹿凡笙的第一天就没了。
任皎和他的侍从刚刚兵荒马乱的出去了，现在院子里没外人，他们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
“管他呢。”任浅浅捧起粥碗喝了一口，舔着嘴唇上的白边说道：“反正我们又不是来读书的。”
“那你是来干嘛的？”
“跟你说了，办事啊。”她咬着鸡蛋说道：“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水煮蛋这么好吃。”
“要是有点咸菜就更完美了。”
庄梦缘瞅了她一眼，看确实问不出来，也没在意：“好吃你就少吃点，保住这份新鲜感。”
“嘁。哪有你这样劝人的？”任浅浅白了他一眼。
两人吃完饭，溜达着去看了一下分班名册，二人果然在同一班。她又找了一遍，在她的班级，没有发现司昱的名字。
“走吧？”
“等会儿，我再看看。”
嘈杂的人群中，任浅浅挤到一个个班级名册前，认认真真的一行行看过去，还是没有司昱的名字。
庄梦缘俊眉紧皱：“你在找谁？”
“没谁。”
任浅浅自嘲地笑了一下。也是，司昱的名字肯定不会大刺刺的写在这上面。
“三文钱，你领书时帮我也领一份吧，我有点事要下山一趟。”
“我陪你。”
“不用，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丢不了。”任浅浅摆摆手：“我下午上课之前会回来，倘若我没回来，你就下山去丞相府找我。”
“好。”庄梦缘清楚，任浅浅对他还不算信任，也就没非得凑上去讨人嫌：“早点回来。”
“知道啦！”
任浅浅粲然一笑，便背着手摇摇晃晃的离了前学堂。
下山？她才不下山嘞！
此时书院的人的注意力都被新生分班给吸引了，正是去后山打探的好时机。白廉身为天官，不在天官台，居然常驻白露书院后山，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回院子换了一身常服，任浅浅提起衣摆，拿着蜡烛，沿书院外围的青石小道往数技园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条鲜为人知的暗洞可直通后山。
怪石嶙峋之间，黑漆漆的暗洞有一种渗人的恐怖。任浅浅端着莹莹烛火，控制呼吸，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后山走，约莫半个时辰才看到洞口的光亮。
“好累啊。”擦擦汗，扶住石壁一点点挪：“这次失算了。”
忘记了鹿凡笙的壳子跟之前武功高深的任浅根本没得比，手中的烛火已经快燃尽才到这里。等会儿回去可怎么回啊！
“呼—呼—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像老奶奶般低头佝偻着身子往前走，太累了......
走着走着，灰色石块之间，一双白底红纹的学士靴映入眼帘。任浅浅心中咯噔一下，缓缓抬头，看到的是司昱那张妖孽的脸......
“呃........”
撤，还是不撤，这是一个问题。
**
白露书院的后山，种满了枫树。深秋时节，绚烂的红叶遍布漫山遍野，风一吹，整个座山都红色的海浪所淹没，美的炫目。
司昱静静地坐在高处的灰石上，红色的衣襟似乎与海浪融为了一体，散发着血腥的气息，诡异又美丽。
“抱歉。”
此时再装不识就有些过了，任浅浅想了半晌，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司昱侧首，勾出讽刺的笑意，艳丽的黑眸没有一丝光亮:“难道只有抱歉吗？”
这是两天来，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司昱觉得自己胸中有一股戾气，堵在那里，堵得他难受的紧，难受到眼红胸闷，难受到想要拉住这个人的衣襟狠狠地咬上一口，直至鲜血淋漓也不撒口。拉着面前的人一起毁灭、一起坠入无间地狱。
十年，哪怕是养条狗也有感情了吧？一个人究竟是有多狠心，才能做到毫不犹豫抛弃那么多年的感情，以死亡的方式决绝离开。经年再见还能笑嘻嘻地佯装不识？所以，在任浅心中，他司昱到底算什么？连条狗都不如吗？！
任浅浅收蜡烛的动作顿了一下，懵着脸抬头:“什么？”
“没什么。”
司昱学士袍下的双拳紧握，努力克制自己的紊乱的气息，转头不再看她，望向满山起起伏伏的红枫，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俊俏学士一般，收敛所有的暴虐气息，沉声说：“后山是禁地，你不知道吗？”
“知道，但我不认为禁的人里面包括我。”好不容易到这里，任浅浅怎么也不会轻易回去，但也不想再跟他纠缠：“你知晓我的身份，自不该阻拦我来此祭拜。”
“祭拜？”司昱被她这话逗笑了，恼怒地从石头上一跃而下，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祭拜什么？祭拜那空无一物的坟头吗？”
宣德殿里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他那四年的痛苦和挣扎，在任浅这幅年轻躯壳和轻飘飘的祭拜面前，变得可笑至极。他的好太傅，传说中的神选者，那么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们这些凡人在感情泥泞里挣扎，心中定然轻蔑至极吧。
任浅浅被他周身压抑的狂躁惊了一瞬，脑中警铃大作，顾不得追问那个空坟是什么意思，逃也似的转身就要离开。
背后，有人攥住了她的手腕，攥的生疼。
“你说，你叫鹿凡笙是吧？”任浅浅还没来的及回头，腰上一紧，便落入了一个冷硬的怀抱。那粘稠若实质化的黑暗情绪将她紧紧缠绕起来，贴着她颈间的肌肤战栗：“告诉寡人，你要去祭拜什么？”
祭拜寡人死去的那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吗？
在任浅浅看不到的背后，司昱的猩红的双眸艳过满山红枫。
年轻的帝王叹息:“鹿凡笙，你不该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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