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平九驾了一辆马车,是清净山庄赠的,里面满荡的放着生活取暖用具,平九依着月色和漆黑的丛影辨别些方向,待回到屋子门前,时间已过了三更时。
屋前树影干秃秃的立着,漆黑无指的夜晚,一丝人烟灯火也未见得。
平九下了马车,推开屋门走进去,发现室内冰冷空荡,火塘是早晨燃尽的样子。
伸手在床上一拂,半分余温都没有,却不知人去哪了。
平九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出去。
月光透凉如天山上的雪水。
池塘微波跌跌荡荡,被月色裹了一层银华,如初雪粼粼。
辰昱立在湖旁,一身青白色单薄的内衬,只肩上搭着宽大的深色外袍,风一过衣袂鼓动,融在夜色里一道背影瘦削挺拔。
听到身后细微树枝破碎的声音,辰昱略略侧过头来。
身后,一件棉袍搭在辰昱肩上,随后是淡淡的叹息。
“你中毒未清,莫再加重伤寒了。”
“我在想一件事。”辰昱声音喑哑低沉,纵天外星辰万千,映在他眼里却无一点光亮,“想了好久,却未想出有什么答案,倒要你来替我解上一解了。”
平九看着瑞王,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应道,“王爷请讲。”
辰昱叹息一般开口,“我在想,倘若我眼下死了,你会怎么办,你会即刻去投奔别的皇子,还是另想法子去拿你想要的?”
平九微怔,看着辰昱愈发苍白冷漠的脸色,并未答话,只是在他眼前摇晃了一下食指。
毫无反应。
“……你的眼,可是有恙?”
平九一路引着辰昱回屋,他因重伤未愈,被冷风吹透浑身僵硬如铁,又因心绪不宁,毒素攻心,眼睛一时竟看不见了。
“外面天寒,怎么不在屋里等我呢?”
平九一边说着,一边将屋子里生了火。
辰昱坐在一旁,视线空落落的仿佛很难适应,冷淡道。
“本王怎知道你回不回来?”
平九引着辰昱坐到床上,收拾起床铺来,“我怎么会不回来?”
辰昱面色未变,仍皱着眉,“想要的东西未到手,你当然不会走。”
平九又顺手给他裹紧了棉被,略笑道,“……即便到手了,我真能把你放在这不管死活么?”
辰昱神色一顿,微微皱眉,片刻后又慢慢道,“方才外面的问题,你还未回答我。你会去么?”
“……唉。”平九紧挨着辰昱坐到他身旁,扶着膝盖幽幽叹道,“我陆某在王爷眼中,原是这种人。”
辰昱闭了眼睛,“世人皆为利益奔波,各谋其位,我不会怪你。”
平九倒是怔了一下,道,“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两人一时又陷入无言。
万籁沉寂无声,只有树枝烧断的“啪啪”脆响,和一如万年凉凉的月光。
忽然辰昱开口问道,“陆秋鸿,你会背叛我么?”
他虽是看不见了,却声色坚决,有些让人无法回避的重量。
然而平九只看着火苗,道,“王爷想听真话么?”
辰昱眯起眼睛,却是精准的一把握住平九的手腕,道,“若你能骗过我,假话也无妨。
平九笑了一下,“我不会。”
辰昱表情有难得的停顿,平九执起他的手吻了一下指尖,道,“你我即是旧识,我自然不会。”
辰昱双眼落在虚空的地方。
他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眉峰都是微微皱起来的。
突然转过身,手指摸索着触到平九脸上,顺着平九的眼睑滑向唇角。
两人靠得近了,气氛陡然间变的十分暧昧,然而平九并未反抗。
若说平九到这份上还丝毫不知道瑞王什么意思,那他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然而瑞王手落在平九的脖子上时,头却轻轻地靠上了平九的肩膀。
辰昱道,“你若有二心,别怪我不饶你。”
那声音虽平淡,好似不经意间一句话,可是平九明白瑞王的为人,他说到做到。
然而平九只是听着,然后应了声。
“好。”
又有何妨呢……
我的时日不多了。
侧过头去略略松手,望着错综复杂的掌纹间,一道贯穿了大半个手掌的极淡的银线,平九面带怅然。
瑞王一生辉煌耀目,今后记得也罢,不记得也罢。
却于我这个垂死之人而言,无论怎样,境地也不会更差了。
———
砂锅“噗噗”的冒着热气,一股子米香弥漫在屋子里。
平九坐在木屋门口的石沿上,耐心的给瓦罐扇着风。
听闻内屋有浅浅的咳嗽声,平九扔下手里的物什,向内屋走去。
辰昱已是醒了,半坐起身咳嗽个不停,平九上前扶住,顺势伸手诊了诊脉,“这毒拖得越久,越是令人难安。我已与清净山庄的人讲好,江氏父子为人正派,也并不知晓你的身份,过几日,我们便搬过去修养吧。”
辰昱扶住平九的手,疲惫颔首。
平九将煮好的粥端上来,分了一个小瓷碗,递给辰昱。
“昨夜睡得可好?”
辰昱摸索着接过白粥,扫了一眼虚空的声源方向,“怎么,难道你觉得本王会习惯跟别人挤一张床么?”
平九做出一副思索的表情,道,“在下倒觉得再暖和些比较好。”
辰昱喝粥被话呛了一下,一滴粥水洒在棉被上。
平九接过辰昱手里的碗,面色平静的舀了半勺粥吹了吹热气,凑过去,“可是不顺手?来,我喂你。”
辰昱静默了两秒,缓缓启唇。
满满一口香甜的粥。
平九一边喂粥一边念了声,“王爷……咳嗯,辰昱。”
辰昱收回瞥出去的目光,嘴里吃着粥,淡淡道,“何事?”
“我们,当年,那个……究竟是如何……”平九思索着开口,却不知如何问是好。瑞王停了动作,侧头像平九那边转了转,“你想问什么,直说。”
平九放下碗,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镇定道,“我们究竟是如何相识的?又……”又进行到哪一步了?这种话实在难以启齿,平九凝重的顿了一下。
辰昱意味不明的打量了平九一眼,开口道,“我年少时中了歹人的算计,又误服了药,为躲追兵逃到你的屋里,算来还是你救了我。”
平九一听,心中顿时舒了一口长气,心想是这样,原来是自己想太多了,却听辰昱又缓缓道,“却不料你当时喝的大醉,对我极为放肆不说,还将我当做了别人,你说,沈浩轩,你别忍着,我想听你的声音。”
平九一听,嘴里一口水险些喷出去,一张脸更是红白交加,尤为尴尬,余光看见辰昱一张脸阴阴沉沉的,顿时深感自己是自掘坟墓,百口莫辩,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咳……嗯,原是这样,倒真是有缘,嗯,这白粥有些凉了,倒是需要再热热去。”说着站起来就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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