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应曦二人兜兜转转来到山脚下，只见齐悠满头大汗地蹲在树根边上，早已等候多时了。
应城主宅心仁厚，府里小厮无一不着深色棉衣，若不跟着主子，看起来倒也是平常人家的小哥儿。齐悠握着根带叶树枝，在土地上划拉着什么，脸晒得通红，眼睛半睁不睁，困极的模样。
“小悠儿！”
齐悠猛然张开眼，已是日上三竿，正午阳光刺目，晃得人眼花。他一个箭步，饿虎扑食般冲上前：“少爷——”
在看见应曦身后另一人时，刹住了脚。
目如止水，面容沉静，举手投足恍若谪仙。自家金贵又标致的小少爷站在一边竟都显得黯然失色。
这是何方神圣！
齐悠一把拽过应曦，凑上去小声嘀咕：“这位是哪里来的？没听说过咱们城里有这号人物呀？”
应曦咧嘴一笑，将他拉到云卿眼前，清了清嗓子：“这位乃天上来的仙子，名作云卿。”
又大大方方对着云卿道：“这是我的贴身小厮，齐悠。”似是完全不介意先前云卿的威胁。
其实他怕死了！若不故作镇静，人家还会跟他走吗？
云卿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应曦见齐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抢先道：“大仙初到凡间，我邀他至别院小住。”
“别院？”齐悠摸了摸下巴，声音仍细如蚊呐：“大小姐要是发现你带了个来历不明的人回府，她不得气死！”
应曦只是抿嘴微笑，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不说话。
齐悠算是突然反应过来了，惊道：“要他住一叶阁啊？”
应曦扭头看了眼云卿，见对方神色如常，才咬着下唇，又牵出一个狐狸似的眯眯笑来：“一叶阁多好啊，用具齐全，又无人叨扰，予以云卿先生，再好不过了。”
齐悠竟不知答什么才好，眼角耷拉着，忧心忡忡，对上应曦踌躇满志的双眼，支吾道：“您真觉得能行吗，我看，小姐的事……”
“齐悠，时候不早了，咱们领云卿先生回去吧。可要好好招待招待他。”应曦打断他的话，拉过他，自己隔在云卿与他之间，嘴角含笑，率先迈起了步子。
事已至此，齐悠心知说什么都是无用功，也不再多言，埋头看路去了。
云卿半阖着眸子，仿佛对他们的对话漠不关心，身姿如柏，立在那儿无动于衷，不催促亦不急躁。
应曦发觉自己是傻了，飞天遁地的神仙，会没有一双顺风耳吗，他竟然在短短几步距离里说悄悄话！
他赧然拂袖道：“请跟我来。”
若是一叶阁未出那件事儿，倒也是应府上下人人艳羡的好去处。亭台楼阁相伴，雕栏画栋，匠心独运。
谁知这精美绝伦的建筑年前竟走了水。一朝一夕间，构筑在应府人们心中之楼轰然坍塌。余下的不过是满园飞灰，枯败的花草残骸扭曲刺鼻。
秉着真心实意，应曦在路上给云卿讲了讲这座别苑的事。
闹鬼的传闻是自灾后开始的。
起初不过是城里的孩童玩乐时随口提起，后来演变为大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应家那座别苑里半夜有女人哭叫！”
“你也听见了？我家那小子前些日子半夜又哭又闹睡不安生，给揍了一顿才说是有个女人哭叫，吓着了。那地方就在我们屋子后头!”
后来派去修缮的长工，已是特意挑出的胆大的伙计，仍是被夜里轰隆轰隆的响动吓得不轻，匆忙完工后便落荒而逃。
一传十，十传百。一叶阁方圆邻里不愿沾染晦气，纷纷搬离，以致这座楼阁四面无依，隐蔽得很。
当真有女鬼占了这风水宝地？无人知晓，也无人敢探。小楼就此空了下来，钥匙兜兜转转，被应曦借闲着浪费的理由收入囊中。
应曦边说边悄悄看他，见他果真没有害怕的意思，松了口气。
一叶阁如今虽闲置多时，却也定期叫人清扫着，尘土不多。应曦麻利取下锁头，‘吱呀’推开门，扑来携裹着些许细尘的淡淡潮气。
他把手放在鼻子下头扇了扇，挥走阳光下四散的晶亮飞灰。
一床一柜一桌四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应曦叫齐悠取来柜里的掸子，拂着四周灰尘：“他们都说这里闹鬼，我是不信的。您是神仙，纵然有区区小鬼，想必也不敢出来造次。”
云卿目光直落在柜门上，并不理会他。
应曦和齐悠慢慢退至门边：“在下-身无长物，若能帮衬着先生多少，也是我的荣幸。”
“就不打扰您了。”
他使唤齐悠‘咔’带上门。
不出一霎。
应曦又从外头推了门，门缝里猛然探出张脸，呲着一口白牙：“先生好生歇息着，在下明日再来问候。”
不等云卿回应，他赶紧合上门，拉着齐悠溜了。
天色渐晚，云霞漫天。打道回府的途中，应曦才后知后觉双腿冰凉，鞋子裤子湿透了，裹着泥巴浆，黏在皮肤上，冻得慌。
可他止不住的兴奋。整颗心躁动得上蹿下跳，恨不得绕着院子跑上几圈——若是腿不酸的话。
两人自侧门进了院子。应曦住西厢，平日里他若是不在，向来黑灯瞎火。这回接近时却灯火通明，门敞得很宽，刚绕到正面，不等靠近，已能见到桌边坐了个人。
翠色长裙曳地，珠钗挽发，皓齿明眸，肌香体素。
齐悠走在前面，先看见了，也就先住了脚，无奈回头，等着应曦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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