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我再未见到过那副画。
苏合也于第二日离开了，临走前托人送来一个包袱，打开一看，是雪扇为他挑选的小礼物，还有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
我明白苏合的意思，他先是把家乡之物送来，勾起雪扇的思乡之情，又怕雪扇想离开却没有法子，便留下银票帮雪扇赎身。
想不到苏合这么够意思，看得也开，说走就走，很是潇洒。
雪扇把银票放在一边，只拨弄着那几个小玩意，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我在一旁边瞧边问道：
“公子，你有何打算？如今有了这银票，您哪也去得，何苦拘在这个地方困住自己呢？”
雪扇摇了摇头，“能拘住我的，又怎么会是这里呢？”说完微垂着头把东西收拢好，轻声说道：“你去帮我递个帖子吧。”
“递给何人？”
“傅琅。”
夜，朗月悬空，微风拂柳。
高台上的纱幔被轻轻吹起，缠绕着中间抚琴之人的周身，平添了一份绰约和隐晦。
随着琴声传来的，还有淡淡的酒香，萦绕在台下傅琅的身边。
我一边时不时地为他斟酒，一边抬眼去瞧台上抚琴的那人。
是雪扇。
他罕见地穿着一件红色衣衫，发髻上却空无一物，只身坐在高台之上，垂手拨弄琴弦，曲调宛转悠扬，让人心生陶醉。
傅琅就是醉了的那个，他被我递过去的帖子唤来，虽不明雪扇这番举动是何含义，但这美景美人美琴似是愉悦了他，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我倒的酒，越来越醉。
一曲抚毕，雪扇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一身红衣像是暗夜里的幽火，不知何时燃起，又不知何时熄灭。
这团火慢慢走了过来，在傅琅面前站定，傅琅瘫坐在座椅上，半仰着头，眼睛半眯着瞧着雪扇，轻声低喃着唤着雪扇的名字。
雪扇没有回应他，独自燃了片刻，忽的一下子扑在傅琅的怀中，红色的衣袖覆在傅琅的背后，像是把他裹进自己的火芯中，一同体味着火的滋味。
可是，火芯中是没有温度的。
我收好酒壶，悄悄后退了几步，停在柳树旁看着那二人。
我瞧见傅琅懵了一下，然后像是酒醒了大半似的，半拥着雪扇，半调笑道：“今天这是唱得哪出啊？”
雪扇把头埋在傅琅的肩上，没有说话。
傅琅又笑了，那笑容中既有风流不羁，也有骄矜自得，是他一贯的笑容。可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雪扇在他耳边问了一句话：
“你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傅琅哑然，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神情，雪扇瞧他这幅模样，了然地笑了一下，顺势从傅琅怀中抽身，理了理自己的红衣，在一旁款款坐下，只瞧着傅琅，却不再说话。
傅琅又凝神想了想，还是不得其解，于是问道：“今日是何日子？”
雪扇垂着头，挥了挥自己的袖子，像是在做一件多余的事，依旧不说话。
傅琅有些不耐，眉头皱了起来，刚要说点什么，雪扇轻轻叹了一口气，终是开口：
“为何你总是记不住呢？今日是我们在馆中相见的日子，我生怕你不记得，还特意穿回当年的衣裳，可没想到你还是忘了....”
傅琅愣住了，“今日是你我初遇的日子？”
雪扇笑了一下，那笑有些自嘲的味道，“罢了，忘了就忘了吧。”
傅琅轻声咳了一下，神情略有些不自在，“那些日子我是不大记的，也不止你这一件，你也别多想，左右就是一个日子罢了，又没什么打紧的。”
雪扇抬头看着前面的高台，露出陷入回忆的神色：
“那是我第一次登台，抱着一把琴，穿着一身红色衣裳，我偷偷打量着台下的人们，人真多，多得让我有些害怕。
我根本不喜欢弹琴，也不愿穿这般鲜艳的衣裳，可是他们让我必须学会，不学就没饭吃，可我知道，学会之后我就要失去自己了。
我故意装作愚笨的样子，学琴进度很是缓慢，许是我装得太像了，教导我的人总打骂于我，但我不在乎，因为他们没有不给我饭吃。
我以为可以装傻一辈子，可是我还是上了台，成为那群善贾贵子眼中又一个可以赏玩的物品。
而就在这身弹琴的衣裳里，偷偷藏着我摔破的碗片，只待奏完一曲就亲手了结了自己，也免了日后可能的屈辱。
可是我还未奏完，你被一群人簇拥了进来了，我也不由看向了你......看着你，我竟不自觉弹错了一根弦，底下传来一阵嘘声，我心里怕得紧，一抬眼就对上了你的眼睛，你直直地瞧着我，说了一句：‘这双眼睛倒是生得很是好看’。
自此，我跟了你，一晃已是这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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