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丹已经退无可退，可还是想把自己缩得更往后一些。他后背抵着坚硬的墙，恨不得躲进墙壁里，却被司幽抓着肩膀，扯出来一些。
“你在怕什么？”司幽问。
折丹嗫嚅着，脑海中想起白虎君在天雷下狰狞的面目，以及明晞口中的天谴。他有满心的疑惑，从前也问过，却从未得到解答，以后大约也不会得到，可还是抵不住要问出来：“……我不明白。”
司幽却了然般的，握着他的手扶他站起来，轻声道：“去沐浴吧。”
池中水清澈如常。折丹倚靠在岸边，双手捧起水来，淋在脸上。透明的水珠一颗颗顺着他雪白的脸颊滑下去，又递进沐浴的池水里，敲出一圈圈涟漪，把一些纸船推远了。
折丹总喜欢在洗澡时候玩许久，把纸折成船的模样，在水里推来推去。可此时他却不再看那些纸船一眼，只往身上淋着水，怔怔的样子。
被弄皱了的水面里除了薄纱的垂影，出现了司幽的影子。折丹正抬起胳膊，把一道水撩出去，蓦然便顿住了。他连忙把身体往水里沉去，直到水面淹没到颈下，只露了脑袋出来。
司幽就站在水池边，略一停顿，道：“你开始避着我了。”
折丹反而又往下沉了沉，不说话。
司幽没有再说什么，他背过身去，无声地立着。折丹匆匆地结束了沐浴，他看了一眼自己放在岸边的衣服。那些衣裳离他有些远，正好在司幽那边的池沿上。他有些后悔，不该下水来走远了。
像偷偷地拿别人的东西那样，折丹轻轻地推开水，一边小心地看着司幽，一边往对面走。但水声还是惊动了司幽，他转过身来，便看见停在池中央的折丹，正盯着那衣裳。
司幽笑了一声：“我在祭台上等你。”
九丈高台上一眼望见，是月光下静幽的东荒。雪色的衣袂擦过台阶，而后停了下来。
“我带你去看，”司幽牵起折丹的手，召了云来。
他们一路往东荒的东边去，掠过高大威严的宫殿，擦过轻软的浮云。月光冷冷清清地照着，折丹抬头看，忍住了心里的退缩之意。
云下白光大亮，司幽将云停了下来。
“……是雪，”折丹惊讶地道。
他们落在雪地上，周遭灰白茫茫，折射出细碎的光点。高不可攀的冰山巍峨静立，投下一大片阴影。
折丹转身四望着。尽管他心下抵触，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不免又被吸引了。
“这里是东荒的最东，再往前走，便没有永夜了，”司幽任折丹看了许久，才道。
折丹把头转回来，忽然道：“永夜会遭天谴的。”
“天谴，”司幽哂笑，“只能哄你罢了。”
“我不想在这里了，”折丹道。
司幽并不理他，只望着某处。片刻后，某一团雪动了动，忽地变出个身影。她带着面纱，身形干瘦，只朝着司幽跪下，声音粗哑：“见过殿下。”
司幽让她起来，又以眼神示意一旁的折丹：“给他看看你的样子。”
那女仙似有犹豫，站起来许久，才缓缓摘下了面纱。
折丹目光触及，吓了一跳，连着退了几步。
只见她面上似炭火烧过，黢黑的裂纹覆盖在原本光洁的脸颊上，露出血红的肉来，和着干涸的血，连恐怖也不堪形容。
司幽冷笑，又扯着折丹过来，逼他站到那女仙的面前。
折丹生**洁，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张脸，只挣扎着要离开。但他手上的玉环在此刻收紧了，痛得他弯下腰去，又被司幽掐着下巴抬起脸来。那女仙的一双眼睛含着怨恨从血肉模糊的脸上望过来，犹如梦魇。
“不要，”折丹崩溃又慌乱，司幽松开手的一刹那，他便摔到了地上。
“殿下，此处……”那女仙并不多看折丹，只急切地看向司幽。
“再等些时候，很快你们便有容身之处了，”司幽语气宽慰，“再忍一忍。”
女仙咬牙，目中落下泪来：“忍得了，忍得了的。许多族人都藏身在三界的缝隙里，辗转求活……小仙本想着，天帝会……”
“他什么都不会，”司幽打断了她，“你可先在此处休养一段，再去会合其他族人。等时机成熟时候，听我命令。”
“小仙明白，”那女仙深深叩首。她又掩上面纱，原地消失了。
折丹委顿在地，衣袖上堆着雪，唯有黑发鲜明。他大口喘着气，眼睛有些红，明明害怕又委屈，却忍着，仰头问：“……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
司幽浑不在意，半蹲下来，轻声道：“你不是不明白么。我今日便给你个明白。为什么我不惧天谴，也要将这东荒偷换天日。”
“那白虎呢！”折丹道，“为什么你要允许他随意伤害别的生灵？”
“因为他要活下去，”司幽一字一顿，目光中有种毫不掩饰的快意与残忍，“他不能适应永夜，无法修炼，只能用别的仙怪修为，来壮大自身。那些弱小的妖怪生灵，活着也无用，倒不如为他人做养料，来得更有价值。你整日呆在神殿里，自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时刻都在东荒里发生着。”
所以白虎君的手下会吃小妖怪，白虎君会理所应当地拿明晞来挡天雷。
“……这是不对的啊，”折丹惊恐地睁大眼睛。
可司幽面沉如水，并不动容。折丹明白自己无法说服他，便爬起来，要往远处走去：“……我不要在这里了，我要离开东荒……”
“你敢往哪里去，”司幽轻易拦住他，抬手握住了折丹的脖子，“你难道忘了，你是我造出来的东西，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反而胆子日增，与我作对！”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做坏事……”折丹呼吸不畅，挣扎也愈发无力，“你想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离开你……”
司幽更是大笑，眼中迸出寒光来：“好，我便让你知道，你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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