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被踩出嘎吱的细微响声，司幽踏上去一步，便僵立在了原地。星凉雪冷，满目的清白之色，他看见了白泽，而后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师父。”
白泽微微皱了皱眉：“……原来你在这里。”
他们许久未见，上一次面对面相见要追溯到千年前的神族大战时。白泽身受重伤，鲜血染得到处都是，司幽抱着他不肯撒手，唯恐下一瞬便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生死之际，心血上头，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司幽大逆不道地吐露心声，又因为着急说得颠三倒四：“师父，你别离开我……我爱慕你已久，再离不开你……”
白泽本来气息奄奄，闻声却睁开了眼。他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徒弟一般，伸手将他推开了：“……荒谬！”
白泽教养他长大，几千年的时光，朝夕相伴，从一个过膝那么高的小孩，到玉树临风的青年。从未想过自己的徒弟掩藏着这样的心思，又一藏藏了这般久。
司幽本是豁出去说了这几句，被那一声荒谬激了一身冷汗，连带着清醒了。他闭了嘴。至白泽养伤时，他在一旁，白泽也冷淡以待，再不复从前的温和殷切。司幽绞尽脑汁，想与白泽修复关系，但到底于事无补。
他像落荒而逃那般，终于自己离开了神界。经年又见，便是此时了。
相顾无言。若是要说，其实有许多话想要说出口，但因着前情，那些话再百转千回，也只能咽回肚子里，转为面上恰如其分的尊敬与疏离。
他还讨厌自己么，是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也可以稍微忘却一点，可以原谅自己？司幽心乱如麻，只看着白泽走到自己身前，好像一个未知的审判来临。
“天帝寿宴将至，他希望你回去，”白泽张口不提当年事，看上去也不像心有芥蒂的样子。
“我不回去，”司幽立刻道。
“你太久没回去了，天帝很想念你。”白泽道，他对待司幽的态度很宽和，令司幽有些恍惚，好像从前的事没发生过。
白泽又继续道：“我能感觉到，他很孤独……你们都不在他身边……”
“他有什么好孤独的？”司幽刻薄地打断他，“神界神女仙娥众多，若是寂寞了随便哪一个不能解闷？若是看她们看腻了，凡间多的是单纯痴情的女子，他花言巧语几句，那些女子便能心甘情愿连命都献出去。凡人命如草芥蝼蚁，想脱身时也不用担心麻烦……”
“够了！”白泽听不下去，“无论以父子之道还是君臣之道，你都不该如此说。”
司幽没再说下去。他喜怒无常，偶尔乖戾又残暴，但面对白泽，就没了底气。从小到大，他都不想忤逆这个男人，但还是到了今天的局面。
白泽却又笑了：“好久没见，却只让我在这雪地里干站着么？”
司幽迟迟反应过来，才有些无措地请白泽回神殿里。回神殿的路上，司幽又着了慌。折丹还在神殿里，而且他也并未事先叮嘱折丹躲藏。他怎能让白泽再见一次自己的龌龊心思？
所幸直到落座，折丹都未在神殿里露踪迹。司幽忐忑，面上微笑：“师父稍坐，我这里有一些难得的好茶，等我去沏来……可能有些久。”
“去吧，”白泽不疑有它。
折丹意识昏沉，九丈高台上与天雷相抗，又使得他伤势重上加重。门响了一声，倒是惊得他清醒了。折丹抬眼望去，看见司幽匆匆而来。
“快，你藏起来！”司幽找寻着屋内的其他空间，简直恨不得折丹原地消失。
折丹莫名其妙，也没多少力气折腾，只问：“你又要做什么。”
屋内没什么藏身的好地方，或者说，在司幽看来，没有万无一失的地方。念头一转，便想起上次惩罚折丹时用的囚笼，那是寻常不会想到的地方。白泽也应当不会突发奇想要去看看神殿的囚牢。
可折丹挡住了他施法的动作，目光如水，沉静无畏。
司幽没有心思解释，也不觉得需要解释，但看着那样的眼神，还是停了一下，道：“我师父来了。”
“你说我是他的赝品，我都没有害怕，你在害怕什么？”折丹道。
“你怎么会明白，”司幽嗤笑，“我希望我在他心里是最好的，刚才我甚至想，不如杀了你算了。那样最保险。可我又担心，他走了之后，我便什么都没有了。而且，造杀业于道行无益。”
“你不值得同情。”折丹淡淡地道，“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物件，不用在乎意愿，可以随意处置。但你本来对其他生灵也是这般自私冷血，若是你所求皆能得，天地间还有什么公理可言。”
司幽听了竟没怎么生气，反而笑道：“日后你就会明白，这天地间，并没有什么公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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