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上流云漫卷。天帝半撑着额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望向大殿中的身影，感到些许意外，随即又了然：“千百年你不曾出现，如今现身，是有那个孩子的音讯了？”
裙摆迤逦，在仙雾中忽隐忽现。端立于大殿中的帝后高髻严妆，神情冷漠。她一字一句，嗓音柔和，语气却冰冷：“那个孩子……他也是你的儿子。他出生时，我便为他种下了护身法印。前日静修时，我忽然感觉到那法印破灭了。”她说至此处，方抬眼望向高高的玉阶尽头的天帝。
“你怀疑我，”天帝站起身来，“我一直在派白泽找寻他的踪迹，但没有消息。如你所说，他也是我的儿子，我又有何道理要他性命？”
帝后垂下眼睛，轻微地摇了摇头：“我不该来找你。我如今告诉你他性命有危，你也只是撇清关系，不见半分关心。到底是因为当年神族的大战，你怪罪于他。可那时他那么小，还不懂事……”
“你想听我说什么？”天帝道。
帝后收敛了情绪，迟了片刻，问道：“你可知道你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天帝已经下了玉阶：“白泽仍在找寻……”
“你不知道。”帝后退了一步，她行了一个恭敬又标准的礼，随后转过身，朝大殿外走去。
天帝喊住她：“你要去哪？”
“回我静修的地方，”帝后顿住，却不回头。
“回来吧，不要同我置气了，凰儿，”天帝低声道。
这一声称呼叫帝后有些恍惚。她名唤作孟涂，真身本是一只血统尊贵的凤凰。回溯起来，还是浓情蜜意时，天帝这般唤过她。后来千百年，他们不曾见过一面。
她终于侧过头，听起来带着一丝笑意：“陛下早已厌恨了我，我才离得远远的，如今怎么又是我置气了。”
“陛下掌管三界四海，日理万机，我独身一个，孤寂苦修，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若是为了补偿司幽，动我的孩子，我必要找你讨回来。”孟涂说罢，便径自离去。
苍梧山高耸巍峨，传说这是远古神明陨落的地方，草木为之生哀，不肯萌芽生春。但这一日，原本遍地萧瑟的苍梧山，忽地有了绿意，青草绿叶像被一股风吹得一般，从山顶倾泻而下，甚至开出漫山泼洒的花朵来。继而落了一场湿润万物的雨。
明晞躺在苍梧山的地上，身旁是一块大石头，若不是这块石头，他早已滚落了山脚。眼下雨水淅淅沥沥地砸在脸上，他也毫无知觉。旁边一株宽叶的草却摇摇晃晃地将叶子伸过来，替明晞挡了雨。
至雨停了，天际晴朗，又挂了一弯长虹，低垂在苍梧山腰。一个青年从长虹那端，拨开草木走了过来。
他看见明晞便眼睛一亮，而后蹲下来，捏着明晞的下巴左右审视了一阵，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手上使出个小法术，凝着一丝黑雾，拂过明晞的脸颊。
明晞迟迟地醒了，睁开眼见陌生的一张脸，以及一方晴空。
“我救了你，”那人毫不谦虚，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你是不是要考虑报答我？”
明晞爬起来，回身四顾，却不知身在何方。胸口被折丹那一箭穿过的地方已经不痛了，血水也被雨刷得干干净净，好似他没有受那一场撕心裂肺的伤，也好似从未有过一个叫做折丹的神仙。
“你要什么报答？”明晞看向那青年，见他长得颇为俊朗，只是眼底有些阴郁之气。
“凡人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你不如……”那青年面不改色地道，“跟我春风一度也可以。”
“你看我像凡人么？”明晞反问道。
那青年有些惊讶，又兀自点头：“我从前见过的凡人，确实无人的样貌如你这般……我疏忽了，你确实不是个凡人，但我救了你，你便欠了我因果，到底是要还的。”
明晞见远处有个水泊，便朝那走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赵一，”那人跟着过去，“凡人所有姓氏里的第一个姓，天下第一的一。你不愿意以身相许，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明晞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看着那个水泊，见自己容貌果然有变，是从前长开了的样子，再不会像个没长大的少年。他看了许久自己的倒影，才道：“没有心上人。从前也许有，今后再没有了。”
“那你怎么不答应我？”赵一又问。
“这山上没有人生活的踪迹，你独自在此，怎会是个凡人？”明晞道，“你说你救了我，倒是说说，我受了什么伤？”
赵一张口道：“你怕不是受了情伤？”他再憋不住，道：“我实话与你说罢，我有一个梦想，便是睡到世上最美的美人。但我不晓得哪个才是最美的，只好见了一个美人便跟他睡一睡。今日我本在四处游逛，忽见苍梧山上有异象，便来看看热闹，于是便撞见了你。我见你长得好看，你要是不愿意，我可就强来了。”
明晞原本神思恍惚着，眼下却气得来了火。他不说什么，抬手召出木剑来，只想将这赵一狠狠教训一顿。
赵一自然不肯束手挨打，一时祭出各种术法来，同明晞打得天昏地暗。两人糟蹋了大半个山坡的花草树木，又打到别的地方去了。
白泽落在苍梧山上时，只见满地狼藉零落，再无活物气息。侍从过了一会儿，才跟上来，问道：“尊神何故着急前来此处？”
“苍梧山枯木逢春，我以为是……”白泽难掩失望之色。他轻挥了挥衣袖，“罢了，也许是我风声鹤唳……我在此设个法阵，若有动静，我再来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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