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这就是为了发呆？”
太阳落山没多久，熊皮就回来了，却是稍作休息，就问飞毛腿去不去酒馆。她没多讲，飞毛腿也没多问，匆匆收拾就跟了出来。此刻，两人坐在这莱恩酒馆门外的位子上，头顶是屋檐边暧昧的暖黄色吊灯，上空的穹隆中刚刚升起明星。天幕如一道巨大无边的画幅，目力所及万里无云，从太阳消失的方向，依次涂抹着由金到紫，由青入墨的渐变。
如此美景，熊皮只是坐着。喝酒，沉默，发呆。
“我在想事情。”
“哦。”
恐怕又在想爱丽丝的事情了。
“我去帮你问了。托人留心着点。”飞毛腿说。
熊皮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问了谁？”
“无非是以前那些人。在这城里还混得下去的，必然有各自的求生之道。其中有几个网织得大，动动手指就能要条人命——”
熊皮听到这里，笑了声，问：“像你一样吗？”
飞毛腿盯着她，没有回答。
“——所以要从这座人满为患的城里找个人出来，只要不是情况特殊，应该都是轻而易举的。最多花点时间罢了。”
熊皮字句都听着，酒仍是一杯接一杯地灌。过了一会儿才说：“谢谢。”
若如飞毛腿所说，是“以前那些人”，那么她要自己去联络也不至于全吃闭门羹。但毕竟这许多年过去，是敌是友已难言明。即便旧情依在，肯不肯帮忙又是另一回事。她不是个对人情世态洞察入微的人，而飞毛腿先一步替她全都打点好，显然是为了她将这一笔债统统记在了自己头上。熊皮没让他做这些，现在他做了，而她为人一向独断，反倒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
古神殿的晚钟敲响的时候，街上忽然陷入一阵阒静。沉默无声地砸下来，犹如冬夜里凛风乍息，银雪飞扬。熊皮四处张望，面露疑惑。飞毛腿却是明白的：这钟声意味着狩猎的开始。
“黎明与黄昏，人心最脆弱的时刻。”
他悲天悯人地叹了叹。
熊皮瞥了他一眼，也顾不上细问。一双眼睛如鹰般锋锐，悄无声息地将一切风吹草动都看了进去。
“什么人？”
“猎犬。”
熊皮耵着他。
飞毛腿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就是那些人，每月这一天，就这封城门的第一天，总能把城里闹得鸡犬不宁。那些违令的人，”他说着就面露怨艾，“要是乖乖引颈就戮，倒还能省去些麻烦。可不少人偏心存侥幸，有能力没能力的都想着要反抗，也不管伤及无辜——”
话没说完，酒馆门前这条街就从东头开始骚动起来。两人同时望去，只见路的尽头似有一股海潮掀涌而来，人群顿时乱作一团。有人要走，有人堵着路不让人走。有人多管闲事要看热闹，有人惊惶失措，迫不及待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抓住他！”
“让开！拦住他！”
伴随一声女人的惊叫，眼前的人流骤然豁开一道裂隙。飞毛腿眯着眼，就见一个黑影以惊人的速度一闪而过。后面甩开不少距离地，一队禁军的士兵紧追不舍。再后面还有更多的兵，陆陆续续，却已经落得远了。
熊皮与他同样紧盯着街面上的情形。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手已经搭住了剑柄。烈酒原在她的双颊上升起两团红晕，现在也因为意志集中、神经紧绷而飞快地淡下去。
就在这时候，街两旁的灯忽明忽灭地闪起来。空气微微震颤，伴随着低沉的嗡鸣，随着强大的能量产生阵阵波动。很快，从那断断续续的昏暗中，缓慢涌来一团微蓝色的光。
那一点光晕刚刚进入视野，飞毛腿和熊皮就同时警惕起来。
然后他们就见到了那个人。
那是一名视界者，就在酒馆门前的街上停下了。人们再度后退，为她让道。几个身着布衣的男子身形剽悍，背上还扛着货物，骂骂咧咧地稍退几步，就将酒馆门口坐着的人遮得严严实实。更是有不少人退进了酒馆里，门里头立刻传出来老板的吆喝，要赶人出去，但很快就被沸腾的人声淹没了。
“大人！”
一名斥候从西侧飞奔回来，一身偏大的胄甲发出丁零当啷的轻响。他在视界者面前单膝跪下。
“报告，犯人已利用地下通道脱逃。”
视界者眯起眼睛。与此同时，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而当她循着声音环视四周时，没有一个人胆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飞毛腿他们被密密麻麻的人挡着，看不见街中央的景象。两人也无意凑热闹，只安分地坐在原位上。虽是看不见，说的话还是一字不差地传进了耳朵里。
那视界者身穿一袭宝蓝与绛紫的夜羽长袍，衣绸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她将手置于胸前，五指微张，自掌心升起一面水气凝成的目镜。镜面散发出的莹光照亮她玲珑的脸庞，在夜色里呈现出一种贝壳般的剔透与冷峻。
“兰玉广场以东一个街区，犯人正沿十字街道往北逃逸，即将进入北城区。”
听到这沉静如水的声音，熊皮不由得转头朝那方向看过去。恰好挡在前面的人刚才挪了挪，留出一道缝隙，堪堪塞下视界者的身影。她就从那缝隙中窥去，只见那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镜子，双眼中映射出幽幽碧光。
“追。”
“遵命！”
斥候又是疾奔而去。
下一刻，视界者抬起头。熊皮心头一紧，要移开目光却已经来不及了。果不其然，视界者忽然转过头来，一双锐利的明眸正对上她的视线。
没有回避，没有震慑，只是一瞬间的交锋。说不清自己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什么，也猜不透对方从自己眼里捕捉到了什么。
视界者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举步前行。不一会儿，能量之源就彻底离开了，整条街恢复了之前的灯火通明，繁华似锦，人群也重新流动起来。
飞毛腿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却没料到对面的人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
飞毛腿惊愕地望着她，只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
熊皮没回答，直勾勾地盯着禁军离去的方向。下一刻，就离开座位，身影一闪，窜进了人群里。
“诶！你等等！”
应该早就料到的，飞毛腿立刻跟着站起来，心急火燎地留下钱就往人群里钻。可这一回，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他有一**毛腿，也没能追上熊皮。
人潮纷乱而汹涌，仅仅这几秒的差距，他竟然再也找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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