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心想, 这文章怎么写得这样啰嗦?又冷笑道“ 你以愚滴居此地, 就改名为愚溪, 别人或有因智巧而迁居此溪边者, 岂不要改名为智溪?真正武断荒唐!”
号称一代文宗的韩柳, 其文亦不过如此, 他人的大可不必看下去了。杨度推开《唐宋八大家文钞》哨然叹息:“ 世无英雄, 使竖子成名。如此文章, 亦可以传世乎?” 心里寻思:倘若自己一意做学间的话, 定可写出超过他们十倍的文章来!他起身走到窗户边。空旷的庭院里, 满是白杨树的落叶。一阵秋风吹过, 又是十多片枯叶被卷得飘落下来。“ 秋风吹渭水, 落叶下长安。” 他轻轻地吟诵唐人的名句, 心里蓦地生出一丝悲秋的情绪来。
“ 杨孝廉, 昨天汤孝廉从西山回来, 说那里的枫叶全红了。西山红叶, 可是北京一大景致, 您不想去看看吗?”给会馆看门的景大爷扛着一把大扫帚过来, 见杨度出神地站在窗边, 便笑咪咪地与他打招呼。
真的, 西山枫叶现在正是红的时候, 何不去欣赏欣赏！一向爱游山玩水的青年举子, 被西山红叶的美妙所吸引, 刚才的愤感不平立时被冲得无影无踪。说去就去, 杨度匆匆出了会馆, 雇了一辆骡车, 就这样一人来到了西山。
西山的红叶, 粗粗地看, 正如杜牧那首名诗中所说的, 红得好比二月的花一样：一树一树的红, 一片一片的红, 一坡一坡的红,漫山遍野, 仿佛开出了红彤彤的杜鹃花。细细地看又有不同：有的红得鲜鲜的, 如同烧旺了的烈火；有的红得深深的, 如同一盆积淀下来的朱砂；有的红得斑斑驳驳的, 如同千年古寺外的那道赤墙。这是造化给人类创设的一种浩大壮观的美景, 但它毕竟又与二月鲜花不是一回事, 它在壮美的同时又悄悄地带给游人一股美人迟暮、烈士晚年的沉重感觉！
杨度就是在这样一种复杂的心情下欣赏西山红叶的。他从一个山头走向另一个山头, 流连在自然界的秋景之中, 徜徉于前人遗留下来的古迹之间, 一面咀嚼着已逝去的那段不平凡的岁月, 一面又思考今后的道路应当如何去走。
山坡树林里传出几声母牛低沉的鸣叫。
一会儿, 从灌木丛中钻出一只小牛犊, 用稚嫩的叫声应答着, 并向母牛的方向欢快地奔走。母牛也从林子间出来迎上前, 小牛来到母牛身边, 亲呢地晃头摇尾。母牛伸出舌尖,爱抚地在小牛的头脸上舔着。杨度被这一幅情景迷住了, 痴痴地望着。他的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了母亲的形象, 浮现了家乡的山水田园……。
那是湖南省湘潭县一个偏僻的山乡, 地名叫做石塘铺。石塘铺里住着一户杨姓人家。据家谱记载, 先世自明洪武年间由金陵上元迁衡山, 天启年间再由衡山迁湘潭。500年来, 杨家也曾出过几个低级官员, 但一直没有大发过。四十多年前, 中国南方突然风云巨变。揭竿于广西金田村的太平军, 在天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的统率下, 很快地把广西闹得天翻地覆。随后又进军湖南, 一路攻城掠地, 斩关夺隘, 地方文武抱头鼠窜, 八旗绿营溃不成军。太平军围困长沙八十余天后, 又突然改变战略方针, 挥师北上, 过洞庭湖, 入长江,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武昌汉阳, 水陆两路百万雄师浩浩荡荡沿江东下, 闯武穴取黄州, 克九江, 复安庆, 最后一举攻下江宁, 遂将它更名天京, 建太平天国都城于此。那时天国势如旭日东升, 直欲指日之间推翻清廷200年的统治, 从爱新觉罗氏的手中夺走锦绣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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