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果没有文仔喜欢偷看人的望远镜，鹅洁搬家后的生活，可能就和过去联系不大了。原来那个旧屋子，在二楼的木楼梯外，紧挨着一个市场海水周转站的水泥屋顶。文仔在上面种了几盆兰花、仙人球。这都是他致富追求的失败遗迹——当时分别有一度兰花、仙人球身价暴涨。但是，文仔从来没有追上趟过。那上面有一张白色的旧塑料躺椅，冬天太阳好的时候，文仔会跨过木楼梯扶栏，在躺椅上面看故事林知音之类旧书，夏天的时候，文仔喜欢躺在哪里，喝茶看天。夜晚的时候，四周杂乱的广告灯光打过来。文仔常常怀揣望远镜，在这里探看周围，有时和楼上下棋的小伙子一起看，一起笑。他们最喜欢看一代佳人夜总会里服务生宿舍。有时流连忘返的不下楼回家，婆婆经常要鹅洁去叫他。
搬家还是把文仔的东西搬过来了。鹅洁以为没有拿望远镜，因为没有用。过去她从来不参加观看，那东西也重。可是一天，鹅洁百无聊赖地把它掏了出来了，她焦距还不太会调、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压死文仔的肇事人聂总的家。
鹅洁太意外了。在文仔的望远镜里，聂总家的床靠、台灯、柜子清晰无比，尤其是人的五官表情，就是历历在目，仿佛触手可及。近得简直吓人一跳。鹅洁下意识地要扔下望远镜。穿夏装的聂总看上去要比撞死文仔的春天，胖了不少；那个能说会道的聂妻，头发不再披肩长卷，而是扎了起来，有时候还盘着。她有点憔悴，但很时尚。
在没有翻出望远镜的时候，鹅洁凭窗也能看到模糊的聂家，而且也注意到他家，因为那户人家周末总是人声鼎沸，很热闹，经常发出一阵一阵的、浪潮一样的大笑声。没有想到，这个欢乐人家，就是聂家。
应该承认，一开始，鹅洁并没有这么兴致浓厚，当时擦拭镜头仔细确认后，她更多的是惊讶：世界这么大，怎么能这样冤家路窄、窄得能随时在家一眼看到聂总的两个卧室一个书房呢。不过，鹅洁看了就看别的地方去了，或者把望远镜收起来，忙别的事了。但是，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她看望聂总的家多了起来，有时候好像望远镜自动就调转角度，好奇而不倦地久久打探起他们的家来。
鹅洁租住的这房子，和聂总家的那个二十层的竹海大厦相距山边的一条小区干道。鹅洁住的这个半坡黄楼，是六七十年代的机关楼，两层楼高，一直说要拆迁还没有拆迁。虽然它也身在市区，但两层楼房里住的也是比较底层的人。鹅洁租住在这里，是开除她的园长又看她可怜，把她介绍到一个亲戚家来帮工。这里靠近一所重点小学，那园长亲戚搞了个午托班，生意很好。鹅洁有陪伴照料孩子生活的经验，一去就很受欢迎。午托老板主动帮她联系了附近半坡黄楼的一个单间，租金也不贵。鹅洁就搬过来了。她住二楼，也就是顶楼。由于老房子楼层挑高五米多，鹅洁的二楼相当于现在普通楼房的三四楼，加上地理位置高，所以和竹海大厦的七八楼比肩，因此看聂总卧室也就毫不费力了。
一段时间之后，鹅洁就对聂家情况有些明白了，比如，家里有个老人，——老太太有时在阳台上晒太阳。中午、晚上，聂妻正常下班，家里还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在隔壁卧室，他喜欢在床上打游戏机；聂总经常要很晚回来，所以晚上，聂妻一般一个人在床上看电视，她总是吃零嘴，吃不停。书房里通常没有人，但是周日，他们家会来很多人，也许是两夫妇的兄弟姐妹，也许是老乡或者同学。阳台上总能看到很多人，在那里吃着，喝着，有时打牌。看上去那些人都很快活，有听不清的方言和宏亮的、爆发性的笑声，像鸽群一样荡起来。这一天，聂总好像有时在里面唱歌，有着表演性很强的身形、手势，也许年轻的时候是个文艺青年。顺风的时候，鹅洁又竖起耳朵仔细捕捉的时候，好像就能听到一点古怪的、丝线般的长音。有时看到客人纷纷拍巴掌的热闹样子。
每当这时候，鹅洁就心情沉郁。后来她很讨厌听人拍巴掌的声音。
有一次深夜，鹅洁起来上厕所，忽然发现那边卧室灯亮着，鹅洁拿起望远镜看，他们夫妻显然在吵架，聂妻把枕头一个一个摔向一个方向，样子很野蛮，可惜太远，不能明白他们为什么吵架。就是这一次开始，每天夜里，鹅洁在这个时候会自动醒来，生物钟就这样轻易地调整了。每夜，醒来的第一眼她就想看那边有没有亮灯，有亮灯，她就睡意顿消，马上拿起望远镜就观察。这时候，她才明白，他们夫妻吵架的画面，在深夜多么醒目，多么令人向往。她感到莫名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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